梁璇 郭劍

一場大雪促成了一場真正意義上的頂峰相見，蘇翊鳴和谷愛凌，中國隊雪上項目兩位最耀眼的“00后”在2月15日的冬奧賽場上完成了時間、空間、歷史意義的完美銜接。

2月13日張家口賽區(qū)降下大雪，谷愛凌參加的第二個冬奧項目自由式滑雪坡面障礙技巧的比賽被推遲一天舉行。巧合的是，她調整后的賽程與單板新星蘇翊鳴的比賽幾乎無縫銜接，兩個從小就一起在雪上飛馳的年輕人迎來了完全屬于他們的高光時刻。

2月15日11時，云頂滑雪公園滑雪坡面障礙技巧賽場，前兩輪發(fā)揮不佳的谷愛凌在第三輪絕地反擊，從第八名躍升至第二名，摘下自由式滑雪女子該項目的銀牌。兩個半小時后，北京首鋼滑雪大跳臺，蘇翊鳴以一個反向1800拿到93分，排名超至第一，在其他選手出現(xiàn)失誤的情況下，提前一輪鎖定單板滑雪男子大跳臺項目的冠軍。

谷愛凌的銀牌讓中國代表團在本屆冬奧會上的獎牌數(shù)達到11枚，追平了單屆獎牌數(shù)歷史最佳成績。而蘇翊鳴奪金后，中國體育代表團在本屆冬奧會已奪得6枚金牌，創(chuàng)造了隊史上單屆冬奧會最好成績。

而一周前，同樣的兩個場館，同樣的一金一銀，谷愛凌和蘇翊鳴對調了劇本。在凝結了機會、挑戰(zhàn)、壓力、挫敗的賽場上，他們都給出了高分答卷。

“雪飛天”上放大招

賽道長164米、最寬處34米、最高點60米，而運動員出發(fā)區(qū)高度接近50米。足夠的高度和速度，足以讓渴望挑戰(zhàn)最高難度動作的選手充滿想象力。作為北京賽區(qū)唯一的雪上項目競賽場地，被稱為“雪飛天”的首鋼滑雪大跳臺見證了兩位“00后”中國隊選手的高光時刻。

“看到他第一跳選擇了外轉，且那么穩(wěn)地落地之后，我的心就放下了?！比珖鴨伟寤┕谲姀埣魏涝谥辈ラg里解析著蘇翊鳴在冬奧會單板滑雪男子大跳臺的比賽，讓更多人了解了驚艷表現(xiàn)背后的蘇翊鳴，“每位選手都有更習慣的方式，蘇翊鳴內轉特別穩(wěn)，如果他第一輪選擇內轉，后面就會多一些機會，但他第一個動作就選擇了不擅長的方式，這是非常需要勇氣的?！?/p>

以勇氣開局，還有3天才滿18歲的蘇翊鳴在2月15日的比賽中以182.50分的成績摘得金牌，成為中國最年輕的冬奧金牌獲得者，也成了這個項目史上最年輕的金牌獲得者。

蘇翊鳴曾在電影《智取威虎山》中飾演“小栓子”，他的臺詞中有一句：“你們攆不上我?！比缃瘢瑥?歲在父母影響下接觸單板滑雪的孩子，確實長成了無法被“攆上”的賽場新王。

蘇翊鳴職業(yè)夢想被點燃的瞬間是2015年北京攜手張家口申冬奧成功的時刻，“那一瞬間，我有了新的夢想?！贝撕?，他通過跨界跨項加入國家集訓隊。

此后，在日籍教練佐藤康弘的幫助下，蘇翊鳴進步神速，不僅連奪冠軍，還依靠內轉1980度抓板的創(chuàng)造性動作，獲得吉尼斯世界紀錄的認證。但進步背后的努力鮮為人知，有媒體披露，蘇翊鳴要完成一個新的動作，每天得練習6個小時，不斷重復，需要持續(xù)一個夏天，而訓練強度最大的一周，蘇翊鳴用壞了4塊雪板。

“最后一個選手分數(shù)出來之前，我也不知道能不能拿到金牌，也在準備1980的動作?！苯裉毂荣惤Y束后，蘇翊鳴透露，他已經(jīng)為展現(xiàn)超高難度的1980做好準備，但知道自己奪冠了之后，他選擇了最簡單的縱身一躍，劃出一道干凈的弧線，“我只想享受這個瞬間。”

同樣是在“雪飛天”的最后一躍，谷愛凌選擇了孤注一擲。“我想嘗試從未完成過的動作?！?月7日，谷愛凌在北京冬奧會自由式滑雪女子大跳臺決賽中遇到強手，第二輪過后，她看上去似乎已經(jīng)與金牌無緣。

最后5分鐘，她決定挑戰(zhàn)偏軸空翻轉體1620，這個動作不僅她從未嘗試完成，目前世界上也沒有女子選手在大跳臺上能實現(xiàn)突破。她給媽媽打了電話，媽媽勸她“不要冒險，用安全的動作就可以了”。但谷愛凌再次選擇成為不聽話的小孩，“如果不嘗試一下，就不是一個完整的‘我，我想讓自己表現(xiàn)出最好的一面，我不是想贏別人，我更想贏我自己?！惫葠哿枵f，“無論成功失敗，我都會為自己感到驕傲，我挑戰(zhàn)這個動作，就是想讓全世界都能看到我心里的想法。”此后，她以難度更大的反向1620超越自身極限的第三跳，驚艷了世界。

從小，谷愛凌就是“不聽話的孩子”。13歲時，她第一次參加成人組比賽，剛出場不久就摔倒了，職業(yè)選手生涯首秀就這樣倉促結束。等待她的還有另一項比賽，夜里，她高燒、嗓子疼到在媽媽懷里哭，“聽說生孩子很疼，我現(xiàn)在疼到就像要從嘴里生孩子”。當時的谷愛凌想法還很稚嫩，但內心已足夠堅強。媽媽勸她放棄比賽，但第二天，她依然身披“122號”躍進雪場，堅強的原因很簡單，一方面不愿辜負媽媽忙前忙后的辛苦，另一方面，摒棄比賽的輸贏結果，作為一名中學生，她獲得了與頂尖滑雪選手比賽的機會，“就是想看看別人滑得怎么樣”。

“雪長城”上無坦途

成為冬奧會冠軍的谷愛凌依然有著“不聽話”的一面。2月15日，谷愛凌再次上演絕地反擊，在自己本屆冬奧會的第二個項目自由式滑雪坡面障礙技巧中奪得亞軍，可不到48小時，她還將迎來第三項比賽，手中的銀牌還沒焐熱，她就得投入U型場地的訓練。

“比完賽我媽媽打電話問我還去不去U槽訓練，要不做完采訪就回去吧。我說不行不行，冬奧會還在比著呢?！惫葠哿杳鞔_知道，她不能留戀已經(jīng)取得的一金一銀，“我U型場地的訓練已經(jīng)比別人少很多了?！?/p>

在大跳臺上創(chuàng)造歷史的一刻，讓谷愛凌興奮不已，也消耗了不少精力。因此，在坡面障礙的比賽中“有些沒進入狀態(tài)”。在決賽中谷愛凌第一輪就在道具區(qū)出現(xiàn)瑕疵，暫列第三。第二輪，她在第三組道具倒滑落地出現(xiàn)失誤，摔倒在賽場，眾人錯愕中，她在雪地里坐了一會兒，調整了頭盔，起身后緩緩滑離賽場，此時，她已經(jīng)跌到第八位，只能依靠第三輪逆風翻盤，賽后，她透露“滑雪為我?guī)淼淖畲笫斋@就是頑強的精神，在我摔倒的時候，我先檢查我的頭盔有沒有碎，我有沒有受傷”。

這是谷愛凌從不斷的傷病中總結出來的經(jīng)驗，從事極限運動，挑戰(zhàn)與風險并存。2018年，也是在崇禮，當時來參加世界杯中國站比賽的谷愛凌15歲，她在訓練中摔到頭部，腦震蕩導致當場短暫失憶，她哭著問媽媽：“我為什么在這兒？”

在傷病發(fā)生的兩個多月后，谷愛凌克服了心理陰影，繼續(xù)征戰(zhàn)世界杯意大利站比賽，斬獲女子雙板自由式滑雪坡面障礙個人首枚金牌。此后，她漸入佳境，最終登頂國際雪聯(lián)積分排行榜，為她加入中國國家隊鋪平了道路。

“滑雪幫我建立了自信心，還激發(fā)了身體的潛力。學習新技巧很難，因為不得不克服恐懼和畏難情緒，強迫身體去做一些以前從未做過的事情，但打破自己的精神和身體界限時，就能夠感受到發(fā)自內心的快樂?！惫葠哿瓒啻翁寡裕謶质撬斑M的動力，但傷病依然是她最頭疼的事情，“我得確定我的頭沒問題，因為我還得學習，安全很重要?！苯裉熨惡?，谷愛凌不斷強調。

在確認自己身體無礙之后，第二輪失誤的她回到休息區(qū)喝點水、吃個包子、閉了會兒眼睛，等頭疼緩解后立刻調整狀態(tài)，“當我感受到足夠的壓力時，我反而清醒了，我會調動起滑雪最讓我快樂的狀態(tài)，專注于每個動作，不會去考慮裁判打分或者比賽結果?！闭一貭顟B(tài)的谷愛凌干凈利落地完成了第三輪動作，以86.23分逆襲至第二名。

而8天前，同樣拿到銀牌的蘇翊鳴經(jīng)歷的卻是如何面對輿論的聲音。

2月7日，冬奧會單板滑雪男子坡面障礙技巧決賽，首次亮相冬奧賽場的蘇翊鳴在“雪長城”的最后一段跳臺區(qū)沖天而起，穩(wěn)穩(wěn)落地，以一個從未在冬奧會該項目上出現(xiàn)過的轉體1800度的高難度動作，最終拿下銀牌。賽后，他精彩的表現(xiàn)在社交媒體上引發(fā)質疑：“為什么蘇翊鳴不是第一？”

賽后，蘇翊鳴先是尋找自己的問題，“在我第三輪的比賽中，我確實沒有完成自己想完成的動作，在起跳時出了問題，所以在第二和第三個跳臺之間換了一個腳位，沒有實現(xiàn)計劃?！比缓笥执蠓交貞?，“我對這個成績已經(jīng)很滿意了，能和偶像一起站上領獎臺，我感到十分榮幸?！?/p>

而教練佐藤康弘也表示，“這是一個綜合性很強的項目，想得高分必須在每個環(huán)節(jié)做到完美，這一跳可能小鳴在道具區(qū)有一些小失誤，導致丟了一點分，這是比賽的一部分，我們對裁判的判決不會抱怨，我很驕傲小鳴能夠取得這樣的成績?！?h3>雪的世界有未來

在蘇翊鳴獲得自己的第一枚冬奧會銀牌后，混合采訪區(qū)一段30米的路，他走了近40分鐘，17歲的中國少年不斷切換著中英文，不厭其煩地講述“馬克斯和麥克莫里斯都是國際上‘大神級別的滑手，也是我的偶像，我從小就是看著他們的視頻、模仿著他們的動作長大的。能夠在自己的家門口，和他們一起站上領獎臺，我已經(jīng)非常幸運了”。

而僅僅一周，蘇翊鳴也成為冠軍，但他依然還是把時間用來感謝教練、父母和在滑雪路上的前輩，“我能參加冬奧會，獲得成績，能看到這么多支持我的人，能感受到祖國的強大，這些收獲真的太珍貴了。”他表示，自己特別清楚偶像對一個人來說有多重要，“我小時候就看他們的視頻，模仿他們的動作，現(xiàn)在有這么多人看著我，我也要努力給喜歡單板的孩子樹立榜樣，給他們帶來更多的靈感?！?/p>

影響更多人，同樣是谷愛凌站上賽場的原因之一，“尤其是女孩們?！彼浀茫约杭尤牖╆爼r是隊中唯一的女孩，直到十四五歲時才有機會和女運動員一起滑雪，當時她很希望自己是個“假小子”，“我現(xiàn)在還能找到自己穿著超大款連帽衫、戴帽子，假扮成男生的照片。”但此后，加拿大女子滑雪運動員卡亞·圖爾斯基的一段視頻令她產(chǎn)生了改變，“原來女孩也能做到。”她記得自己被激勵的瞬間，也決定尊重自己對時尚的熱情，在學生、模特和滑雪運動員之間切換著人生，“我希望更多人能看見女孩的可能性?！?/p>

尤其對于滑雪，她選擇回到母親的故鄉(xiāng)，代表中國隊參加冬奧會，很重要的原因就是希望能讓更多人從她身上感受到冰雪運動的樂趣，“我從11歲時開始考慮代表中國隊參賽，當時北京剛剛獲得2022年冬奧會的舉辦權。為了提高人們對冰雪運動的認識，中國制定了一項帶動3億人參與冰雪運動的目標。我很希望自己能作一點小小的貢獻，因為這項運動為我?guī)砹撕芏鄸|西，遠遠不止是獎牌。”

她坦言，“我希望在滑雪場上去做些什么，推動一些什么，這只是我這個年紀的人想改變世界的心愿?！?/p>

（摘自2月16日《中國青年報》。作者均為該報記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