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田洪波

插圖：李詩鵬

小寒大寒，宰豬過年。老藍對這句俗語有著深入骨髓的理解。他每年春節(jié)前都要被鄰居找去幫忙殺豬，這意味著他又可以分到豬血腸了。

老藍一般幫打下手。別小看是打下手，細活兒全在他那兒。豬血要放在什么樣的盆里攪拌，攪拌成什么顏色，豬大腸清洗到何種程度，均要掌控拿捏好。

東北這地方，過春節(jié)時能吃上豬血腸，不是多數(shù)家庭能享受到的。老藍幫忙殺豬，忙前忙后個把小時，主家回饋給他的也就幾斤血腸。一般情況下，血腸要用生豬宰殺一小時內(nèi)的新鮮血灌制，所用豬腸，只能用大腸和小腸間的鳴腸。先是將豬鳴腸清理干凈，加工成腸衣。然后，香菜洗凈切成末兒，把干凈的生豬血放入盆內(nèi)攪拌，凝成塊狀的要劃碎。將白肉湯燒熱，加入精鹽、花椒、味精、胡椒面，攪拌均勻晾涼。過籮后倒在豬血盆內(nèi)，攪拌均勻，再把豬血灌入洗凈的腸內(nèi)，用線繩把口扎好。最后一道工序是，把灌滿血的腸子放入冷水鍋，大火燒開后，轉(zhuǎn)小火慢煮十五分鐘取出，用冷水泡涼，把線繩解去即成。

洗腸灌腸，是沒人愛干的活兒，不僅臟，味道也大。老藍總是叼著一根煙，一只眼斜瞇著，攢著勁兒洗腸，再瞇眼灌腸。那煙就在嘴角裊裊冒著煙兒，煙灰始終不掉。即使要說話，那煙也像是抹了黏合劑，銜在他嘴角上。

每次被鄰居叫去幫忙，全家人翹首盼歸。七十有余的老父親，常把沒牙的嘴貼在滿是窗花的玻璃上，不斷哈著氣。

就是說，老藍歸來，意味著全家解饞的時刻到了。老藍嘴角叼煙，右手拎著血腸走進院落的一幕，成為全家人最開心的場景。一應準備妥當，燴酸菜，將酸菜切絲，粉條放進鍋，放進以肥肉為主的豬肉，煮熟，然后加入切好的血腸。所謂的白肉燉血腸，就出鍋了。

老婆提前把飯做好，帶紅豆的大米飯，不常吃，一年中難得吃上一次。血腸除了燴酸菜吃，也可煮熟蘸醬吃。把長長的血腸，切成一節(jié)一節(jié)裝盤，蘸上醬油、切成碎末兒的大蒜，口可生津。煮燒的火候很重要，時間短了，切不成節(jié)兒，煮燒老了，失去其鮮嫩。

每當此時，藍父皺紋密布的臉，就綻開一朵花，老藍也欣欣然。

當然，不是每個家庭都能殺得起豬，也會有人家無豬可殺。這時候，老藍就要想辦法，買著吃一點兒，一年到頭，父親不能沒個血腸吃。老人家不開心，全家就都不開心，何況還有四個孩子呢。

藍父常常是吃上一口，就搖起頭來說，味不太地道，勉強吧。老藍就會安慰說，明年會吃到可口的。

其實這也很正常，有時鄰居會有幾家同時殺豬。因此，鄉(xiāng)鄰之間要先溝通，彼此串開殺豬時間。藍父呢，就會吃個通透，吃出愜意。

一場大雪過后，老藍被叫去幫忙殺豬，拿回幾斤血腸，事先卻沒告知家人。把血腸放進盆里，放進一些水，漫過血腸，老藍就在一邊嘴角叼煙，不說話。全家人都盯著他，老藍許久就是不說話。

老藍最后還是說出了心事，大女兒從知青點返城后，一直等待工作分配，至今沒通知。她的工作問題是大事。先前，老藍已經(jīng)在朋友授意下，拎了點心罐頭、香煙和酒，去了住在前面四趟房的知青辦趙主任家，趙主任眼睛都沒撩一下他帶去的東西。

老藍打聽到，有些不太符合條件的回城知青，已經(jīng)上班一些時日了。老藍不明白，為何他送的那個禮，就沒個好消息回饋。是嫌棄那些東西不起眼兒？那已是藍家傾盡所有了。

還是藍父了解兒子。他盯著老藍，半晌才說，你是想再試試，送給他們血腸吃？你可別讓人家給罵出來！

老藍坦承，是有這個想法，而且他打聽到，趙主任兒媳正處在哺乳期，豬血富含多種微量元素，含鐵量也高，可防治缺鐵性貧血。是否需要，這個誰也猜不準，只能硬著頭皮上門碰運氣。老藍的打算是，給父親留下一些，其余的給趙主任送去。

藍父擺手說，一點我也不吃，全給他們家拿去！老藍遲疑，上年父親就沒吃上這口。藍父決絕地說，這是頭等大事，沒商量。

當天老藍帶回的訊息是，趙主任有了笑臉。隔了幾天，又得到通知，大女兒節(jié)后去中心照相館報到。

當天夜里，藍父重重摔了一跤，撒手人寰。老藍哭得很傷心，也很委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