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國當?shù)貢r間2月6日,知名作家張潔的家人發(fā)布訃告,稱張潔于2022年1月21日在美國因病逝世,享年85歲。她的離世,和她的為人一樣,樸素、低調(diào)。
許多人認識作家張潔,是從語文課本里那篇經(jīng)典的《挖薺菜》:一個小姑娘在遍地野菜與花的綠色原野上,歡快地笑著,飛奔著,空氣里都充滿綠色的味道。她兩度獲茅盾文學獎,《沉重的翅膀》《無字》等作品也都具有廣泛的影響力,字里行間,流露著直接、熱情與真誠?!妒澜缟献钐畚业哪莻€人去了》還被搬上熒幕,無數(shù)人被母女間相處的細節(jié)和子欲養(yǎng)而親不待的悲傷打動。
許多人都說“張潔是最像作家的作家”。她全身心地投入文字、繪畫中,也因此從容地獨立于世、內(nèi)心強大。她常說,年輕時代不是寄人籬下就是逃難,有這樣的經(jīng)歷,什么境遇不能忍受?小說《無字》中的吳為身上就有張潔的影子:“在戰(zhàn)亂中,在洪水里,在大火中,在極度貧困顛簸流離中,與母親相依為命。她獨立、自尊、不怕吃苦受累。她不花別人的錢,不愿向別人求助??此齐y打交道,實則是不懂人情世故……”
69歲起,張潔開始獨自在歐洲和美洲大陸漫無目的地游走,像一個云游四方的流浪者,一路用自己的腳步叩擊大地。旅行沒有明晰目的,制訂出一個大方向,就坐廉價火車或大巴出發(fā),見到可意的旅店就進。門外的南瓜、山間的羊群、路上許多人給予的幫助和溫暖,都讓她感應到生命的珍貴與可喜。
晚年后,張潔開始一次一次地處理掉自己的物品,她的朋友會接到這樣的邀請:“你過來看看,有沒有你用得著的?喜歡就拿走,剩下的我處理了?!彼钕矚g做的事,就是坐在樹下的長椅子上吹風、思考,安安靜靜體會世界,體會生命。她還為自己早早留下一份遺囑:“死后不發(fā)訃告,不遺體告別,也拜托朋友們,不要寫紀念我的文章。只要心里記得,有過張潔這么一個朋友也就夠了。感謝各位來賓,張潔就此道別了?!?/p>
張潔用“云淡風輕”來形容自己的狀態(tài):坦然接受生命盡頭的事實。不以榮辱為羈絆,不以生死而喜悲。在遠離故土的異國的樹下,在不同方向吹來的風中,她忘記了往日的輝煌和不開心的事,只留下了寧靜和愛。
【速寫文段】
“質(zhì)本潔來還潔去”,直率、坦蕩、內(nèi)心強大的張潔帶著寧靜和愛跟她摯愛的世界作了告別。她看待死別的豁達令人欽佩。人生海海,一個人在世上總要經(jīng)受人生海洋中狂浪、洶潮的沖刷,要想云淡風輕地看待它們,非是有著博大、寬廣的胸懷鍛造不出來這份坦然,張潔的精神世界,讓還在這個世界上喧鬧、華而不實的人汗顏。張潔走了,但她的“四季”永遠美在人間。
【適用話題】豁達;生命的四季;______是不能忘記的……
【經(jīng)典書摘】
當你默數(shù)過太陽的影子在被罩上從東向西地移動了一遍又一遍,你扛過了這場病,以及接下來的許多場病。于是你發(fā)現(xiàn),一個人關在屋子里生病,不但沒有什么悲慘,相反感覺也許不錯。
自此以后,你再不怕面對自己上街、自己下館子、自己樂、自己笑、自己哭、自己應付天塌地陷的難題……這時你才嘗到從必然王國飛躍到自由王國的樂趣。這時候你才算真正長大,雖然這一年你可能已經(jīng)70歲了。
——《這時候你才算長大》
春天,我在這片土地上,用我細瘦的胳膊,緊扶著我銹鈍的犁。深埋在泥土里的樹根、石塊,磕絆著我的犁頭,消耗著我成倍的體力。我四肢顫抖,恨不得立刻躺倒在那片剛剛開墾的泥土之上。可我懂得我沒有權利逃避。我不應白白地耗費時間,去無盡地感慨生命的艱辛,也不應該自艾自憐命運怎么不濟,偏偏給了我這樣一塊不毛之地。
我要做的是咬緊牙關,悶著腦袋,拼卻全身的力氣,壓到我的犁頭上去。我絕不企望有誰來代替,因為在這世界上,每人都有一塊必得由他自己來耕種的土地。
——《我的四季》
從火葬場回來后,我拿起媽昨天晚上洗澡時換下的內(nèi)衣,衣服上還殘留著媽的體味。我把臉深深地埋了進去。我就那么抱著她的衣服,站在洗澡間里??墒菋尩捏w味、氣息也漸漸地消散了。
我一件件撫摸著她用過的東西;坐一坐她坐過的沙發(fā);戴一戴她戴過的手表;穿一穿她穿過的衣裳……心里想,我永遠地失去了她,我是再也看不見她了。一個人在54歲的時候成為孤兒,要比在4歲的時候成為孤兒苦多了。
有一次在和平里商場看到一位年輕的母親為女兒購買被褥,我偷偷地滯留在那女孩的一旁,希望重溫一下我像她一樣小的時候,媽帶我上街時的情景。多年來媽已不能帶著我上街給我買一個什么,就是她活著也不能了。我也不再帶著女兒上街給她買一個什么。我不但長大、并已漸入老境,女兒也已長大。每一個人都會漸漸地離開母親的翅膀。
——《世界上最疼我的那個人去了》
有人生來似乎就是為了行走,我把這些人稱為行者,他們行走,是為了尋找。尋找什么,想來他們自己也未必十分清楚,也許是尋找心之所依,也許是尋找魂之所系。行者用自己的腳步叩擊大地,去探聽大地的耳語、呼吸、隱秘的時候,或將自己的瞳孔聚焦于天宇……對于路上遭遇的種種,他一面行來,一面自問自解,這回答是否定還是肯定,他從不得而知,反正他自己是樂在其中。不過他是有收獲的,他的收獲就是一腳踏進了許多人看不見的色彩。
——《靈魂是用來流浪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