終于,一切都安靜下來
靈魂的拓本在夜里兀自嗚咽
幽咽了迢遙的另一重
骨頭縫里的呻吟
岔路上的輾轉(zhuǎn)
我的積雪的山巒
表里澄澈?明河共影
歲月不是我的
原野不是我的
每一條道路都不是我的
我的褡褳是如此地輕
容不下一塊補(bǔ)丁
[三姑石賞評]?讀罷這首詩,我有給此詩改題的沖動(dòng),《睡前書》或《靜夜思》似更符合詩意,也更簡省。但又忽然覺得不妥,如我所述,此詩瞬間便有了緊張感,顯得故作姿態(tài),甚至有扭捏之嫌,與全詩張弛有致的行進(jìn)節(jié)奏合不上拍。所以,《終于,一切都安靜下來》詩題,有其不可更改的協(xié)調(diào)性和合理性的需要。
整首詩似含著一口氣,既有隨意道來的從容,也有酣暢淋漓的寫意,是詩人停下、放下、坐下,或者躺下時(shí)的一種思緒,一種從內(nèi)而外溢出的氣息,是“終于,一切都安靜下來”的緩釋與停頓。
這首詩外在的寧“靜”,似又是一種障眼法,內(nèi)在的觸“動(dòng)”,才是含藏在文字間的一種張力,它制造了詩意的空間?!办`魂的拓本在夜里兀自嗚咽/幽咽了迢遙的另一重”……仿佛看見詩人于靜極中淚流滿面,聽見詩人低聲的飲泣。一個(gè)繃得住的人,就要打開自己,就要親手把自己湮滅在深深的夜色里。
安海茵的詩呈現(xiàn)含蓄、跳躍的外在,并有大面積留白,這是她詩的特質(zhì),也是理解深受古典美學(xué)和詩詞浸潤的安海茵及之詩的入口。“骨頭縫里的呻吟/岔路上的輾轉(zhuǎn)/我的積雪的山巒/表里澄澈/明河共影”。過去的暗影,不容拒絕地籠罩過來,屬于詩人的另一個(gè)自己也從過去緩緩走過來,在加速奔跑中逐步清晰與通透起來的不僅僅是從彼岸回來的人,也是詩人要的詩意與答案。
詩是謎題,也是密碼,詩人不小心發(fā)現(xiàn)了許多秘密?!皻q月不是我的/原野不是我的/每一條道路都不是我的”。曾幾何時(shí),這些都是我的,我們的。只有過盡千帆之后,在今夜的紙上,詩人才會(huì)如此大聲地喊出“不是我的”,這是開釋,也是發(fā)現(xiàn)。
我們仿佛看見詩人從身上卸載許多東西,一件一件放下來,甚至要把自己的肉身也從系統(tǒng)中刪除。詩人不僅感到一切都安靜下來,似乎也參透了自己也不是自己的事實(shí)。是與不是之間的辯證,在這里儼然成為打開詩意空間一個(gè)可靠的閘門。
一首詩的最大特征和詩意往往在最后一行,這首短詩也是如此?!拔业鸟籽炇侨绱说剌p/容不下一塊補(bǔ)丁”,詩意被這樣點(diǎn)燃。整首詩在過去的情緒里隨意地一頓,一下子就把詩人從暗處拉出來,從容地拉進(jìn)明亮的屏幕里,并向著一帶綿延的山岡疾行。
而褡褳如此輕,特別是容不下一塊補(bǔ)丁,又似有一種決絕之氣瞬間生成,使此詩有了力道、宏闊和震撼。
不能不說,褡褳是裝飾,補(bǔ)丁才是詩意構(gòu)建的引信。僅此一處,成全了此詩從庸常中破殼,成就了小詩不小的現(xiàn)實(sh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