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見傾心
爺爺?shù)睦衔菔且婚g古老又普通的廈子屋。屋門、窗戶朝北,早上陽光從院子?xùn)|面透過門簾、窗紗,照進屋子。中午,太陽升到院子上空,窗臺上也可以進一些陽光。
屋墻上掛著爺爺喜愛的小玩意兒:報紙糊的風(fēng)箏、手搓的繩子、鋸等等。屋子西面放著一張老床,南面有三只木箱。我小時候最喜歡搬個小板凳,像尋寶一樣去翻爺爺?shù)南渥?,因此我對箱子里的東西了如指掌。西邊的灰色箱子里,收藏著爺爺眼睛能看見時,他愛看的書、四季衣物。東邊的白色木箱里放著奶奶蒸的饅頭、炸的丸子,爺爺愛吃的點心等。中間的黑色箱子上永遠掛著一把重重的鎖,我一直不知道放的什么,直到爺爺去世后,奶奶收拾遺物,我才知道里面放的是爺爺?shù)墓ぷ髯C、身份證等。
屋門是古老的木門,門上裝著門搭兒,門框上裝著門栓,用門搭兒扣上門栓即可鎖門。記得我年幼時,有一次獨自跑到爺爺屋里玩,不知怎的,我拉起門搭兒,扣在了門栓上。門搭兒扣得死死的,我怎么都取不下來,在屋里急得大哭。爺爺在門外想辦法“救我”。他摸索著門縫,伸進一根手指說:“能看見我的手指頭嗎?”我像抓住了救命稻草,連聲喊“爺爺”哭著抓住手指不放。爺爺把手指移動向門搭兒說:“用力往外摳這個,會不會?”我一手抓著門搭兒,另一只手用力摳,怎么也摳不動,摔到了地上,仰頭看見墻上掛的鋸,更加害怕地大哭起來。奶奶喊來爺爺?shù)睦匣镉嫀兔?,老伙計帶著工具,對著門一陣猛敲,把門搭兒卸了下來,才把我“救”出來。從那以后我進爺爺屋子再也沒敢鎖過門。
還有一次,爺爺生病了,醫(yī)生說是肺結(jié)核,會傳染。經(jīng)過治療,雖然爺爺康復(fù)出院了,但家人為了我的健康,還是讓我少進爺爺?shù)奈葑?,于是老屋就成了禁忌之地。偶爾我趁著家人不在,好奇地進去看一看,只見爺爺床頭的地上多了一堆煤渣,上面凈是痰,我又趕緊從屋里退了出來。
后來爺爺病重住院了,很久沒回來,老屋一直空著??粗湛盏奈葑?,我很不習(xí)慣,總盼著爺爺回家來。終于有一天,舅爺開車把爺爺從醫(yī)院接回家了。為了迎接爺爺,爸爸對老屋進行了改造,在屋門上方鉆了個碗口大的孔。屋里生了煤火,火爐上有根管子豎得高高的,從孔里伸出來。奶奶做了厚厚的棉花制的門簾掛在屋門上,屋子像個懷揣火爐穿著大棉襖的老人,一下暖和多了。我高興地說:“爺爺,你的病終于好了,再也不用去醫(yī)院了,哈哈!”爺爺也笑著說:“對呀,再也不用去醫(yī)院了,哈哈!”我扭頭看向奶奶和爸爸,他們卻掀開門簾出去了。
那個冬天,爺爺走了,只留下空空的老屋,還有我無盡的悲傷。
同一年夏天,我參加高考,估分結(jié)果不理想,很沮喪。家人并不批評我,但我能從他們的沉默中感受到失落。我無人傾訴,很孤獨,晚上躺在爺爺?shù)奈堇锼X。無邊的黑暗包裹著我,我覺得老屋像一架太空艙,躺在床上像在宇宙中漂浮著,星星從身旁掠過,安靜又親切。我突然想和爺爺說兩句話,想著想著就睡著了。
幾年前的夏天,村里連續(xù)下了很久的大雨。好多家的院墻都塌了,爸爸也檢查了家里的墻,發(fā)現(xiàn)老屋的墻根已經(jīng)歪了,再住下去會有危險。于是我們拆了老院子,蓋了新房子,爺爺?shù)睦衔菀脖灰臑槠降?,取而代之的是一棟兩層小洋樓?/p>
如今許多年過去了,在我心里,爺爺?shù)睦衔輳奈措x開過。它一直在那里,我隨時都可以打開門搭兒,推開門進去,躺在老床上什么也不想,任憑時間慢慢流逝,一切仿佛都是曾經(jīng)的樣子,一點也沒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