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新橋
小巷淡淡的藥香,草根香、綠葉香、果實香,香成一股子青煙,在小城裊裊娜娜。
香和胡一帖有關,他住在小巷的深處,窗口對著來來往往的行人,藥香讓人皺下鼻子,又深深吸上一口。
胡一帖行醫(yī),以看瘡聞名。俗話說:病怕無名,瘡怕有名。胡一帖專治有名的瘡。落頭瘡生在人的頭上,多在后腦當中位置,來勢兇猛,疼痛難忍,治療不及時常落個掉頭的下場。搭背也如此,反手由脖部摸了去,正在指尖,稱為搭背瘡。
胡一帖的名號,就由治療落頭瘡、搭背瘡而來。病急亂投醫(yī),大小醫(yī)院治不了,算是死馬當做活馬醫(yī),找到起先還不叫胡一帖的醫(yī)生胡三毛。胡三毛不推不擋,看了毒瘡還沒有出頭,從箱子里摸出一帖膏藥,撕開了哈上一口熱氣,緩緩貼上。對著不信任的目光,說:三天包好。病人給錢,他擺擺手,好了再說。
真的神了,三天后,落頭瘡、搭背瘡真就消了腫。人精神了,氣也足了。小城人厚道,千恩萬謝,送來藥錢,十塊八塊的不等,胡三毛不客氣,收,但僅收兩元,多一分也不要。如若請喝酒,他不拒,酒量不大,每回都醉。如此再三,胡三毛的名氣傳了出去,名字也改叫胡一帖。
胡一帖也有失手的時候。落頭瘡時間熬長了,瘡出了頭,膏藥貼了三天,人卻去了。胡一帖遭了大罪,家被抄了,人還被打個半死。胡一帖不還手,任人打,旁邊人看不過,他才撿了條命。也就是這次,讓人對胡一帖產生了懷疑,胡是糊弄人的糊,寫在字面上就是糊一帖了。那些年生毒瘡的人多,胡一帖又操起舊業(yè)來,兩元一張膏藥仍賣得火熱。
不管怎么說,胡一帖的膏藥是靈驗的,消腫去痛治根。傳說胡一帖的膏藥是祖?zhèn)鞯?,祖上就靠這膏藥吃飯。他的膏藥自己熬,草根的藥自己采,裊裊娜娜的藥香是他關門閉戶熬膏藥時傳出來的。
胡三毛長相不敢恭維,個矮干巴,眼小臉盤窄。不過,他找了個小城數(shù)一數(shù)二的漂亮姑娘小翠。
他能找上小翠,也和看瘡有關。小翠生了毒瘡,要死要活地痛,花了不少的錢,卻越看越重,竟不能下床行走了,家人抬著她找上了胡一帖的門。小翠的瘡生的不是地方,屁股上。胡一帖不看,不敢下藥;看,又不妥當。為救小翠,胡一帖找來毛巾,扎了自己的眼,伸出手摸向毒瘡。瘡好燙,胡一帖的手一抖,小翠尖聲地叫。膏藥貼上了,胡一帖取下毛巾,還是老話:一帖,三天包好。另外加了兩個字:割根。小翠臉紅了又紅,潮潮的紅,瘡處痛卻去了好幾分?;氐郊遥〈涞哪樕线€是紅紅的。小翠嘴上不說,父母知道了女兒的心思。
三天后小翠家人來給藥錢,順帶著提親。理由簡單,大姑娘屁股都不愿看的男人,一定是好男人。
胡一帖和小翠開了夫妻店。小翠起得早,門前倒著個孩子,頭腫得笆斗大。小翠忙喊醒胡一帖,胡一帖掃了一眼,輕輕嘆聲:落頭瘡。膏藥貼上,胡一帖還是一句老話:一帖,三天包好。三天后,孩子瘡好了。他說,他叫德子,孤兒。小翠心軟,留下了德子,當個幫手。德子機靈,叔叔嬸嬸地叫,時間一長,胡一帖就把他當成了家人,采藥熬膏,什么也不瞞他。
小翠有了身孕,膏藥鋪生意平平,日子艱難起來。有一天,德子突然走了。小城的另外一邊出現(xiàn)了一家膏藥鋪,賣的是同樣的膏藥,也治落頭瘡、搭背瘡。胡一帖的生意被拉去不少。
過了一段時間,胡一帖的生意陡然好轉,還有外地的尋了來,說是找德子的師父看病。有一天,德子提著禮物來了,跪在胡一帖夫婦跟前,叔叔嬸嬸地叫得親熱,請求原諒。胡一帖扶起德子,說,那些顧客都是你介紹來的吧?你這樣做,不怕少了自己的生意?一日為師,終身為父。我還年輕,你們負擔重。胡一帖笑了。
事情過去許多年,小翠老了,胡一帖更老了。
小翠問胡一帖:老東西,那年你摸我屁股,摸到了什么?胡一帖沒說話,小翠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