車是自行車,在我老家,不管男女老幼,一律稱之為單車。
那時我讀小學(xué)五年級,十二歲,剛學(xué)會騎單車。一看見單車,心里就癢癢的,總想拿來騎一騎。
一天,我正在學(xué)校的操場上玩,一個同學(xué)騎著一輛很舊的單車來到操場,把支架一撐,急匆匆上廁所去了。我像見著寶貝似的,推過單車就在操場上騎了起來。盡管這輛單車除了鈴不響哪里都響,我還是玩得很過癮很開心。同學(xué)從廁所出來,看見我在玩他的單車,連忙喝止:“喂,喂,喂,停,誰叫你騎我的單車,你問我了嗎?”弄得我愣在那里,除了傻笑,還有尷尬和不知所措。
我爺爺在供銷社下面的購銷站工作。站里有一輛公家配給他們使用的單車,紅棉牌,28吋,三角架上面兩條橫杠。和上海生產(chǎn)的鳳凰牌單車對比,整一個傻大黑粗,賊重。休假的時候,我爺爺就騎著那輛紅棉牌單車回家。那幾天,是我最快樂的時光。我會騎著單車漫無目的到處瘋玩。
最快樂的時候,往往就是最尷尬的時候。公家的單車,騎的人多,保養(yǎng)就沒人管了,會經(jīng)常出點小毛病小狀況啥的。那天,我騎著那輛傻大黑粗的單車,到了離家約5公里的一個山谷。只聽“咔”的一聲,腳踏踩起來輕飄飄的。我心里一驚,馬上跳下車來,支起腳撐一看,原來是掉鏈子了。這下麻煩了,自己不會弄,周邊沒有人家,沒有店鋪,找不到人幫忙,只好垂頭喪氣推著單車往回走。
離家一公里左右的地方叫學(xué)士橋,路邊有幾間店鋪,其中一間是修車鋪。
我把單車推到修車鋪門口,叫了聲:“哎,修單車?!毙捃噹煾德牭浇新曁痤^來。哎喲媽啊,那是一張什么樣的臉,我把所有認識的字在腦子里搜索一遍,只有“兇惡”兩個字最合適。如果是晚上看見這樣的一張臉,保準把人嚇得靈魂出竅。長這么大,從來沒有見過這樣的臉。我突然想起奶奶給我講過的黑白無常,也許就長這個樣子吧。
就在我畏畏縮縮進退維谷的時候,那張兇惡的臉說話了:“細鬼崽,你叫誰呢,一句師傅都不會叫,好沒有禮貌,以后走入社會是要吃虧的?!甭曇粢稽c也不兇惡。我連忙結(jié)結(jié)巴巴地說:“師、師傅,車、車鏈掉了,幫我、我修修?!闭f完我只盯著他的手,不敢看他的臉。
師傅拿起一根小鐵條,把車鏈挑起,一只手抓住腳踏用力一轉(zhuǎn),車鏈復(fù)原了。然后說:“給一角錢?!?/p>
我心里“咯噔”一下,糟了,出門時沒有跟爺爺要點錢。我下意識地摸摸口袋,沒錢,手長時間貼在口袋上。腦子里在想著如何跟師傅說。
我尷尬無比地站在那里,傻傻的,呆呆的。師傅好像知道是怎么回事。開口說話了:“沒帶錢是吧,不要緊,下午或明天送來都可以?!?/p>
吃過午飯后,我爺爺要回單位上班了,我就跟著爺爺來到修車鋪,把錢給了師傅。
過了一年,我升初中了,車技快速長進。一天,爺爺照例騎著那輛紅棉牌單車回來休假。恰好是星期天,我推上單車就走。來到公路上,玩各種雜耍,一會兒把屁股坐到后面的貨架上,一會兒雙手脫離車把,交叉放到胸前,好不愜意。玩到后面,在一段平直而且沒有任何車輛和行人路面上,閉上眼睛,任由雙腳拼命蹬踏。過了一會兒,我睜開眼睛,心中大駭,想抓剎車,可是已經(jīng)晚了。在“完了,完了”的哀嘆聲中,單車斜著向路沿沖了出去,掉到比路面低二三米的稻田里。
這時,我嚇得小臉蒼白,雙腿顫抖,全身都是淤泥。就在慌張四顧,欲哭無淚之際。有一中年漢子騎車經(jīng)過,我連忙哭喊:“叔叔救我?!敝心隄h子忍著笑,把我和單車弄回路上。
在路邊溝渠洗凈全身和單車上的淤泥,我粗略檢查了一下車況。發(fā)現(xiàn)車把歪了,這個好辦,用兩腿夾住前輪,用力掰扯車把,終于校正。但是,左邊的腳踏折了,自己沒法弄,也無法騎行,只好推著單車往家的方向走去。
快到修車鋪時,發(fā)現(xiàn)那位兇神惡煞一樣的師傅站在門口??赡馨l(fā)現(xiàn)我推著的單車有問題,招手讓我過去。我猶豫著。他有點不耐煩地說:“快點過來?!蔽野褑诬囃七M修車鋪,怯怯地說:“師傅,我沒帶錢?!彼跉庥悬c兇:“沒錢就不修單車了嗎?明后天你把修車費送過來不就得了嗎?”
我大為感動。再看他的臉,好像沒有以前那么兇惡了。
【作者簡介】鐘志良,廣東省小小說學(xué)會會員。作品散見 《小說月刊》《廣西文學(xué)》《羊城晚報》等報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