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金娟
父親的小院背靠一座大山,于是,就有了向外擴展的無限可能。
父親的拓展緩慢而神秘,在每個農(nóng)忙的早晨,或者農(nóng)閑的下午,他總是不慌不忙地一鍬又一鍬,一撅頭又一撅頭進行著他的拓展工作。問他要干什么?父親總是告訴我們,等成了你就知道了。我想父親的心里一定有一張關于家的宏偉藍圖,只是我們都不得而知。
慢慢地,荒草叢生的后院被父親開辟了出來,靠墻的一側建起了簡易的廈房,用來存放雜物,另一側請來焊工,建起了一樁結結實實的玉米倉,豬圈和廁所也被父親挪到了更遠的地方。當然,少不了一方方菜園。
就連80多米深的吃水井,都是父親一個人一點一點挖出來的。有一天早上,父親端著一盆清水,往水里扔進去一把黃豆。然后開始端著水盆在院子里緩慢移動,從院子里一直移到了院子外,終于,有一顆黃豆浮了起來,父親立即用腳在地上畫了一個圈。然后,握著一把鐵鍬,父親開始一鍬又一鍬挖土,這次,他沒有向外擴展,而是向下,他要挖一口井。
從黃土到黃泥,從紅泥到石塊,父親不緊不慢地挖了很久很久。久到我們都已經(jīng)把“閑暇時間挖井”當成了生活的一部分,習以為常的時候,這口井終于出水了。當一桶又一桶渾濁的井水,澆在用挖井挖出來的土筑成的小路上的時候,村里那些曾經(jīng)嘲笑父親的人都趕過來看,他們朝父親豎起了大拇指。
自此,我們結束了每天放學到村口老井去抬水的日子,而是隔兩天就要去轉“吱呀吱呀”叫的井轱轆,我和妹妹四只手握住井轱轆的把手,一個往上抬一個往下壓,一圈又一圈,不時還要騰出一只手來撥一撥沒有纏繞整齊的鋼絲繩。這樣的日子也而持續(xù)了很久,直到第一臺抽水泵的到來。
父親的拓展改造從未停止,以至于我們都養(yǎng)成了這樣的習慣,每每回家,放下行囊,首先都會繞著家到處轉轉,看看家里又有了那些令人驚喜的變化。后院栽上了櫻桃樹,前往菜園的小土坡被鋪上了石臺階,就連僅存的一段土墻墻頭都栽上了仙人掌,開著黃燦燦的花。這座靠山面水的小院,承載著父親無限的想象力和創(chuàng)造力,變得越來越好。
等到我們一個又一個離開家以后,母親也漸漸從繁重的家務中解放出來,閑暇之余,她用碎布頭給家里的沙發(fā)、椅子以及小板凳都精心縫制了“花衣裳”,做了一摞繡花鞋墊,窯洞里的舊家具也時常被變換位置,可是,漸漸地,母親就開始不滿足于僅僅在幾孔窯洞內釋放自己的創(chuàng)造力,她開始在窯洞以外的地方尋找機會,拓展自己的創(chuàng)造力。
母親的拓展方式很簡單——栽蔥。每個草長鶯飛的春天到來的時候,母親就會從幽暗而溫暖的菜窖里拿出去年冬天儲存的蔥苗,剪去葉子和部分根須,只留下短短的一小截帶根的莖,然后起壟,將蔥苗栽進去。小蔥長一點,母親就壟一次。如果既沒有被鼴鼠偷吃根須,也沒有被路過的山羊或者老母雞啄去葉子,小蔥苗安全長到秋天的時候,就會變成一棵有著白白嫩嫩的莖和墨綠葉子的大蔥。
時光荏苒,父親對莊園的拓展也終于到了極限,他開始在版圖內修修補補、栽栽種種,父親喜歡栽樹,在大山里看到漂亮的小樹,他就會不惜花大力氣以及幾天的時間,把小樹一點一點連根挖出來,再走幾十里山路用肩膀扛回家,栽在小院的周圍。父親也很執(zhí)著,一棵小樹沒有成活,他肯定又會抗回另一棵補上。在父親執(zhí)著的堅持下,小院四周,不僅栽上了櫻桃、梨、蘋果、杏子、李子、桃子等當?shù)爻R姷墓荆€生長著松樹、柏樹、楊樹以及幾棵我叫不上名字的樹。我時常想象著等到這些樹都長成參天大樹的時候,父親的小院又會是什么樣的風景?應該像極了宮崎駿動畫里的那些場景吧。
父親栽樹,母親栽蔥。新栽的小樹下,沒過幾天就會被母親栽上一行行小蔥。父親覺得蔥的生長會影響小樹的生長,而母親也覺得父親栽的樹已經(jīng)夠多了,應該空出更多的地方來栽蔥。吵吵鬧鬧中,父親的樹越栽越多,母親的蔥也越栽越多。秋天果子成熟的時候,父親總是熱情地招呼著親戚鄰居們到家里來吃果子。母親也總在過年家家戶戶剁餃子餡、做包子餡而沒有蔥的時候,及時地送去一把白白嫩嫩的大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