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嫡
鎮(zhèn)上有個人名叫李茍,因為排行第二,加上鎮(zhèn)上人討厭他,叫著叫著,他就成了“李二狗”。李二狗的父親是鎮(zhèn)上有名的哭喪人,過世后,李二狗子承父業(yè),日子過得還算不錯。
過了幾年,人們對哭喪這事沒那么在乎了,李二狗的生意也越來越差,可他從小拈輕怕重,除了哭喪,啥都不會,如此一來,他越過越落魄。
這天,李二狗聽說鎮(zhèn)上有喪事,但沒人請他去哭喪,便忍不住跑去問人家,人家說不需要。李二狗不肯罷休,糾纏道:“你爸就你一個兒子,沒有閨女,喪事咋能不用哭喪的呢?”那小伙子剛死了父親,心里難過,聽他這么一說,就壓不住火了:“我爸有沒有閨女關(guān)你什么事,不用就是不用!”李二狗只得恨恨地離開了。
三個月后,那小伙子娶媳婦。本來父親剛?cè)ナ?,是不該辦喜事的,但老爺子臨死前最大的心愿就是兒子成家立業(yè),因此小伙子決定完成父親的心愿。
婚禮是在鎮(zhèn)上的“喜樂酒樓”舉行的,這邊正進行得熱鬧,外面忽然傳來了撕心裂肺的哭聲:“爹呀,娘啊,你們咋就沒了呀,讓我以后可咋過呀!”這哭聲高亢嘹亮,聽得人寒毛直豎,脊梁骨發(fā)涼。一對新人和兩邊的親屬都是一驚,以為有靈車經(jīng)過,誰知那哭喪的聲音并沒有漸漸遠去,就一直停在酒樓門口,哭的詞也越來越不對勁:“哎呀我的爹呀,你狠心把我拋啊;哎呀我的娘啊,你后腳跟著蹽啊;你們一閉眼啊,我連媳婦都娶不著啊,就算今天娶啊,明天也得跑啊……”
新郎跑到樓下一看,李二狗正趴在酒樓對面的街上號啕大哭,哭得涕淚橫流,悲痛萬分。新郎走上前問:“我說哥們,有人請你哭喪?”
李二狗搖搖頭說:“我爹娘都死了,我心里悲痛,哭兩聲不行嗎?”新郎說:“你爹娘都死好幾年了,你這時候哭什么呀?”李二狗振振有詞地說:“誰規(guī)定爹娘死幾年就不能哭了?我想啥時候哭,就啥時候哭!”說著,他又開始號哭起來。
新郎知道他是故意的,頓時火了:“你在我辦喜事時哭,不是找事嗎?”李二狗看了他一眼說:“這是酒樓里嗎?”新郎愣住了,李二狗是在對面街上,既不在酒樓里,也不在酒樓門口,他確實無權(quán)干涉人家。
李二狗這明顯是存心報復,新郎火冒三丈,就要動手。這時參加婚禮的人也都跟著出來了,其中有位賓客是鎮(zhèn)上養(yǎng)老院的趙院長。趙院長和李二狗的父親是老朋友,曾在李二狗落魄時讓他到養(yǎng)老院打雜掙錢,因此李二狗對趙院長倒還是尊敬的。
趙院長一把拉住新郎說:“孩子,今天是你的好日子,他雖然可恨,但沒犯法。你打傷了他,肯定得進去,這婚就結(jié)不成了。聽我的,給他點喜錢算了?!?/p>
新郎想了想,無奈地嘆了口氣,掏出一份喜錢,遞給李二狗。李二狗斜了他一眼,邊哭邊說:“你別給我錢啊,我就是想爹娘啊;我哭到天黑就完事啊,給錢我也不想要啊。我一不偷來二不搶啊,不敲詐也不勒索啊……”
趙院長從中調(diào)和:“不是你敲詐,是人家結(jié)婚圖吉利發(fā)喜錢,我們都給你作證,這總行了吧?”李二狗這才拿過紅包,看了看,嫌少,塞回對方手里,趴下繼續(xù)痛哭。新郎又氣又急,只好加了一個紅包,李二狗這才爬起來,還沖新郎作揖:“祝您二位百年好合,我回家接著想我爹娘去了?!?h3>好事上門
打那之后,李二狗就成了鎮(zhèn)上最討人厭的,可討厭歸討厭,人們卻沒啥辦法。李二狗揚言,凡是有白事不請他的,最好一輩子別辦喜事,否則他一定會去免費哭喪。但只要白事請他,喜事他就不去。
一開始也有不信邪的,有一戶人家兄弟多,揍了他一頓,結(jié)果拘留了幾個,喜事也變成了喪氣事。李二狗是個滾刀肉,鼻青臉腫地回來,回原地繼續(xù)哭。他拿捏得特別好,絕不在人家門口哭,一定會離開一段距離,靠他那超強的嗓音,足以穿透這段距離。碰到有人報警,他就對警察說,自己想念爹娘,情不自禁。警察也只能對他批評教育,這夠不上尋釁滋事,沒法拘留。那邊警察剛走,這邊他繼續(xù)放聲大哭。
幾番斗爭后,鎮(zhèn)上人認命了,有白事都請他去哭喪。可李二狗貪心不足,對外放話:辦過白事的喜事可免;沒辦過白事的,若辦喜事得主動給他喜錢,否則他照樣去哭!鎮(zhèn)上人氣得不行,卻拿他沒轍。
這天,李二狗正百無聊賴,趙院長忽然找上門來,拿出一份合同遞給李二狗,說是有好事。原來,養(yǎng)老院的很多老人都無兒無女,前幾天一個老人去世,養(yǎng)老院辦的喪事冷冷清清的,老人們都覺得太凄涼了,希望自己將來能熱熱鬧鬧地走,都愿意出錢讓人來哭喪。趙院長一下子想到了李二狗,便擬定了長期合同,只要養(yǎng)老院有需求,李二狗必須及時上門服務(wù),一次一百元。
李二狗正為最近紅白事太少而發(fā)愁,見突然有這等好事,盡管價格低一點,但畢竟是一份長期穩(wěn)定的收入,自然樂呵呵地按了手印。
過了幾天,鎮(zhèn)上有一家辦喜事,李二狗等著對方來送喜錢,可等來等去不見人來。李二狗火了,喝口水清清嗓子,準備上門去給對方哭喪,可沒想到剛出門,就碰上了趙院長。趙院長拉著他就走:“二狗啊,跟我去養(yǎng)老院,有活!”李二狗趕緊說:“趙叔,我今天有大活,你等等我,等我下午去你那兒。”
趙院長一瞪眼:“胡扯,這事能等嗎?趕緊跟我走!”李二狗只好乖乖地跟著趙院長來到養(yǎng)老院,進門一看,既沒有棺材也沒有條幅,一點也不像辦喪事的樣子,便納悶地說:“誰死了,哭誰呀?”
8B08279A-9DD2-4AEC-9EED-04EF76B02B5E趙院長指了指坐在輪椅上的一個老頭,說:“哭他!”李二狗不解:“這不還活著嗎?”趙院長說:“他說死了誰哭也聽不見,趁他活著,他想聽聽?!闭f著,他拿出一百塊塞給李二狗:“哭吧,不用太大聲,省著點嗓子,多哭一會兒?!?/p>
李二狗不干了:“趙叔,你這是拿我尋開心啊,我得走了,有大活呢。”輪椅上的老頭也不干了:“哎、哎,我錢都花了,憑什么不哭?。俊壁w院長拿出合同說:“二狗啊,你看清楚,這合同上寫得明明白白,養(yǎng)老院有需求,你必須隨叫隨到,可沒說只有人死了才能有需求。現(xiàn)在錢也給了,你要敢不哭,我就去法院告你,賠償我們的精神損失費。按合同約定,賠償金是合同金額的十倍!”
李二狗眼珠子都要瞪出來了,當初簽合同時,他壓根沒細看,更沒想到連活人也要哭。他嚷嚷著要解約,趙院長一拍桌子:“好,解約也行,違約金是合同金額的一百倍!”
李二狗火了,想要動粗,趙院長吹響了哨子,一幫八十多歲的老人把李二狗團團圍住,推推搡搡、又抓又擰的,李二狗可不敢還手,生怕一不小心,哪個老家伙被自己碰倒在地,自己可就完蛋了,最后只能一邊求饒,一邊高喊:“我哭,我哭還不行嗎?”
這一天,李二狗哼哼唧唧哭了四個小時,等趙院長放他走時,人家結(jié)婚的早就收攤了。
打那以后,只要有辦喜事的,趙院長必然準時來找李二狗,甚至有辦白事的,只要人家不想請李二狗,趙院長也必然來揪住他。李二狗知道自己上了當,就跟趙院長吵:“趙叔,虧我爹跟你是朋友,你這是要坑死我??!”
趙院長瞪著他說:“我坑你?我告訴你,就因為我是你爹的朋友,所以我不能眼睜睜看著你變成全鎮(zhèn)人唾罵的二狗子,不能讓你爹死了還被人戳脊梁骨!”
李二狗的生意就這么衰敗了,很快又窮困潦倒了。趙院長把他帶到養(yǎng)老院去,讓他跟著廚師學做飯,給他開一份工錢。李二狗只好先干著。沒想到這幫老人也不是好糊弄的,一旦李二狗做的飯菜不好吃,他們就拿著飯盒來找李二狗的麻煩。這么一來,李二狗的飯菜還真是越做越好了。
過了一陣子,趙院長去世了,鎮(zhèn)上人都到養(yǎng)老院來送趙院長。在葬禮上,坐輪椅的老頭拿出兩份合同:一份是趙院長騙李二狗簽的哭喪合同,另一份是一個小飯店的承包合同。老頭說,趙院長無兒無女,這是他用積蓄幫李二狗盤下的小飯店,已經(jīng)裝修好了,讓李二狗過去開業(yè)。
李二狗顫抖著手捧起兩份合同,喃喃地說:“我把全鎮(zhèn)人都得罪光了,誰肯去我那兒吃飯啊?”老頭指著來參加葬禮的人群,說:“趙院長這兩年一邊管著你,一邊挨家挨戶地給人賠不是,說你還年輕,請大伙別記仇。如果他有一天走了,誰肯原諒你,誰就來看一眼,說一聲。”人群中一個小伙子走了出來,正是當初結(jié)婚時被李二狗哭過喪的新郎。他拍了拍李二狗的肩膀說:“開業(yè)時說一聲,我們?nèi)胰ヅ鯃??!苯又?,其他人也紛紛表示會去飯店捧場?/p>
那一天,在趙院長的靈堂上,響起了李二狗撕心裂肺的哭聲,全鎮(zhèn)人都說,從沒聽過這么真情實感的哭喪聲。
(發(fā)稿編輯:朱 虹)
(題圖、插圖:顧子易)8B08279A-9DD2-4AEC-9EED-04EF76B02B5E