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洋芋王國

2022-06-08 03:57劉力坤
回族文學(xué) 2022年3期
關(guān)鍵詞:洋芋母親

劉力坤

土生土長洋芋蛋,當(dāng)菜當(dāng)糧人畜愛。

——父親語

臺子村是洋芋王國,近三千畝農(nóng)田,三分之二種洋芋,三分之一種的是麥子、大麥、蕎麥、谷子、糜子、扁豆子、麻、大豆等五谷雜糧。

大黃山河谷里的河灣地、黃深崖子一溜兒沙土地、沈家鍋底坑那一坑紅土壤,皆為既透氣又肥沃的種洋芋地。

五一種洋芋,十一挖洋芋,那是臺子村專為洋芋創(chuàng)制的節(jié)令。學(xué)校專門卡農(nóng)時,放兩星期的洋芋假。師生全部加入切種子、丟種子、挖洋芋、燒洋芋的洋芋勞動中。

我們村的洋芋窖是把一座土山掏空而成。一條中央直道,馬車都能趕進(jìn)去。道兩邊是五六個偏洞子,每個都比村人住的一間房子大。哪些是做種子的,哪些是人吃的,哪些是喂牲口的,村人一門清。

五一放假了,孩子們迫不及待地跟著大人來到洋芋窖前的平場子上,學(xué)切洋芋種子。車戶從窖里把洋芋一車一車?yán)鰜恚乖趫鲎由?。我們?nèi)宓膵D女是切種子的快刀手。

母親們手提菜刀、刀板子,坐在洋芋堆前,挑挑揀揀,眼疾手快,欻欻地剁著洋芋種子。孩子們跟前攆后,學(xué)樣兒切種子。小木板、小切刀齊全,關(guān)鍵是會看芽眼。洋芋身上散布內(nèi)陷的深窩窩,像眼睛,又像肚臍眼兒,那是發(fā)芽的穴。種子要切成三角形,每一塊種子上至少有一個芽眼,大人說有芽眼才能生出新洋芋。

孩子們笨手笨腳地切,不得法,或不留神切破了手指,那可就是平地一聲雷,又喊又哭地找媽媽。我們小時候都怕血,只要見鮮血流淌,便會聲嘶力竭地號啕,似乎世界都被割破了。血帶給我們的視覺恐懼,遠(yuǎn)遠(yuǎn)大于疼痛。

車戶們把種子拉到地頭倒下。男人們扶犁、鞭牛、耕地、耙地。女人們挎著盛滿種子的筐,沿著犁開的地溝丟種子。孩子們也抓兩顆種子,見縫插針,蹭到空當(dāng)兒處下種。母親們總會提醒,丟的距離要不遠(yuǎn)不近,剛剛好。芽眼小的,不保險的就丟兩顆。牛犁溝,人丟種,馬耙子磨過,一塊地就種上了。

跑餓了,孩子們哼嚀著找媽媽,母親順手選個又水又甜的洋芋,三下五除二剝皮、切塊,那微黃、流汁的生洋芋,入口脆爽、汁濃、微甜,孩子們大快朵頤,邊吃邊玩。

場子外,家家戶戶的豬、驢、雞都守著,切種丟棄的塊兒,爛的、不發(fā)芽的公洋芋都丟給了牲畜。它們也吃得嘴角流白汁,肚大腰圓的。種洋芋的日子,各家都省了喂豬、喂雞,人畜過著“虛其心,實(shí)其腹”的洋芋日子。

那個6月的正午,放學(xué)后我獨(dú)自從小路回家,遠(yuǎn)遠(yuǎn)就看到我家洋芋地中間的大榆樹頭頂一片新綠。跳過地邊的水溝,走在窄窄的田埂上,忽然看到母親壅的一壟一壟的洋芋稀稀朗朗地開花了,那些粉紅色的、月白色的、紫藍(lán)色的花朵像小喇叭似的。一個五歲的孩子,第一次從自我意識的層面,發(fā)現(xiàn)了綻放的洋芋花,宛如發(fā)現(xiàn)了新大陸。我興奮地大笑起來,只想飛回去報告母親。

窄窄的田埂并不適合兒童奔跑,沒跑兩步,就摔倒在溝里。這一摔又警醒我,怎么讓媽媽相信呢?我趕緊爬出土溝,跨進(jìn)洋芋地,摘了白的、粉的、紫的各一朵洋芋花,舉在手里,就像舉著一個巨大的驚喜,放趟子跑回家。

那個流火的7月,母親在河灣地里面壅洋芋,我在地邊的大楊樹下看螞蟻窩。螞蟻壘了個和我差不多高的城堡,松枝、樹葉、草根,一層一層地壘筑,像我家驢背上的馱筐,倒扣在地上。層層疊疊的紋路清晰可見,螞蟻也是個編筐的高手。

螞蟻窩上紅肚子黑螞蟻跑來跑去,忙忙碌碌的,不知道忙什么。它們一群抬著一根樹枝,哼哼哧哧地爬它們的城堡。我看著它們吃力,便伸手將樹枝放到了窩頂上。它們齊刷刷地抬頭望我,小眼圓睜,一副吃驚的樣子。也不知道它們是否搞明白我的好心相助,始終沒有轉(zhuǎn)換表情,低頭匆匆來去,一趟趟不停地忙碌。

母親一鋤一鋤地壅土。鋤揮起高過頭頂,落下進(jìn)了黑土,趁勁一拉,土壅到洋芋根上。一溜兒一溜兒的地溝挖開,一壟一壟的土抱著洋芋根。母親說土壅得越寬越高,洋芋就會結(jié)得越多。洋芋在土里潛滋暗長,壅土就是給洋芋建寬大的生長宮殿。

河谷這片洋芋地是父親人生低谷期的補(bǔ)償。那年正是“破四舊”的高潮期,父親的一箱古書被查出定為“四舊”。一把洞簫疑似為“四舊”。書被紅衛(wèi)兵們燒了,簫也被父親埋了,但這些“四舊”還是影響了父親。西溝大隊(duì)的大隊(duì)長,抓斗爭本事大,抓生產(chǎn)不如父親,早就心存忌憚,便以此排擠父親停職審查。

父親當(dāng)隊(duì)長的這些個年,村人吃穿無憂,臺子村在公社都是掛上名的富裕村。相鄰牧業(yè)村的書記,與父親打交道多年,知道父親的為人和能耐,父親又會說一口流利的哈薩克語,請求公社將父親調(diào)到牧業(yè)村抓畜牧業(yè)生產(chǎn),公社同意了。

父親離開他親手建造的村莊,還是有些傷感。臺子村的自留地也被取消了,地中間一棵大榆樹的洋芋地分給了別人。

姐姐、哥哥們都舍不得,那可是他們年年拉羊糞,一鐵鍬一鐵鍬挨齊平整、改良、養(yǎng)育肥沃的土地呀!

離開之日,我們坐在洋芋地的大榆樹下,默默地與一塊地作別。二哥和二姐都掉了眼淚。母親從燃燒的夕陽里走來,就像個火人,身形周圍冒著紅紅的光,只有身體是黑魆魆的。她拉著我的手說,飯熟了,回家吃飯吧。

第二年開春一化雪,父親就組織牧業(yè)村的哈薩克人,沿大黃山河開墾河灣地。河谷中一邊是臺子村的土地,對岸,連著山的一邊是牧業(yè)村的草場。父親他們把寬展些的河灣開成了地,犁出了埋在歲月草被下的李家灣子、鄭家小水。

這些肥得流油的河灣地,在歲月的長河中,早已被先民們耕耘、種植。人失散了,土地仍在原處等著播種。只是等得地老天荒,芳草萋萋。父親他們犁開黑油油的土地,犁出埋在土里的青花碗碟、溝渠磙碾,昔日莊院里的物是人非……

沿著我們抬水的小路走到河邊,對岸的那片河灣地就是我家新分的洋芋地,是父親親手犁開的沉睡的老地。

5月種洋芋時,父親正忙牧業(yè)生產(chǎn),母親領(lǐng)著孩子們種。蘇大爺、蘇進(jìn)民兩口子、關(guān)大爺、王家姑爹來了,鄉(xiāng)里鄉(xiāng)親都來幫忙種洋芋。7C4A741B-28E0-4633-9BCA-349944AEA74D

長長的洋芋溝沿著河的方向延伸,老牛踏著浪花的節(jié)拍,一直將犁拉到山的拐角。

一朵一朵的洋芋花,排排行行地葳蕤繁祉,母親尋著綠阡陌,移步低首給這片寄托著全家人溫飽的土地行禮、鞠躬。

一鋤又一鋤,一溝又一壟,母親額頭上黃豆粒大的汗珠滾落如雨。藍(lán)藍(lán)的天空中幾團(tuán)倦怠的白云棲在山頂,懶得一動。盛夏正午的陽光,毒毒地直射向母親。母親濃密的黑發(fā)泛著光,兩條粗長的辮子在后背上舞動,似汗刷。她平布衣衫的后背已被汗浸透,濕濕的一片粘在背上……

我看得螞蟻都進(jìn)窩午睡啦,母親方放下鋤頭,到河邊洗把臉,從楊樹杈上取下裝吃食的花書包,坐在樹下,倒一缸子茶,一口氣喝進(jìn)肚里,才喘著大氣,抹著汗水,剝煮熟的洋芋皮。剝好一顆給我吃,她再給自己剝。蒸的花饃饃也先緊著我吃飽,她才將剩的吃凈,連掉的渣子都捏起來,吹下土,扔進(jìn)嘴里吃了。

母親在大楊樹蔭里選了個地兒,將外衣鋪在新鋤的洋芋溝里,用土給我堆了個枕頭,讓我睡在她的衣服上。她在地旁拔了一抱子大蒼耳葉子,給我的臉上、身上蓋上蒼耳被。給自己也鋪了一張蒼耳鋪,枕著鋤頭把午覺睡啦!

透過蒼耳上的蟲洞,我看到了高遠(yuǎn)的天,變成了一片毛藍(lán)色的布,被藍(lán)風(fēng)吹得一跳一跳地遠(yuǎn)走,仿佛要逃離這個星球。我駭?shù)靡话严崎_蒼耳葉子,天還在呢,完整無缺,藍(lán)藍(lán)地大著。山頭的云還未睡醒,死狗一樣趴在山頂上吐舌頭。風(fēng)藍(lán)藍(lán)地吹進(jìn)了洋芋地,紫瑩瑩的洋芋花搖頭擺尾,像在給不遠(yuǎn)處的白花、粉花說著什么。我忽然害怕得要命,以為母親趁我被蒼耳蓋住眼的當(dāng)兒走了,就像那片越走越遠(yuǎn)的毛藍(lán)布的天。

我深一腳淺一腳地找到了母親睡著的洋芋溝,母親睡得實(shí)實(shí)的,雙眼緊閉,鼻息勻?qū)?,不甚寬闊的額頭上布著密密的細(xì)汗珠。幾只螞蟻在她的身上、臉上、脖頸上爬著。它們不緊不慢,宛若閑庭信步,走走停停,東張西望,駐足尋找東西。它們一定是大楊樹下城堡里的螞蟻,想從母親的身上抬走些什么。我驚得不知所可,生怕它們鉆進(jìn)母親的鼻孔或耳朵,竊走母親的腦子。不諳世事的我知道腦子是人至關(guān)重要的東西,人的七竅都有一條通往腦子的路。

然而,母親是如此勞累,睡得那樣沉,小小的我又多么想讓母親多睡一會兒呀!我終于想出了一個兩全其美的好辦法,揪了些洋芋葉子,放到每一只螞蟻前行的路上,讓這些躍躍而動的小爬蟲走上綠色小船。每當(dāng)一只螞蟻爬上一片洋芋葉兒,我趕緊用葉子包裹著螞蟻,運(yùn)到螞蟻城堡。

母親醒了,看到我護(hù)在她的頭前抓螞蟻,便愛憐地夸我是有善心,會疼人的孩子。在母親水靈靈的雙眸中,我得到了肯定和贊許。這是一個孩子來自土地、母親、洋芋的寬厚與博愛。

那年秋天,我家河灣地的洋芋豐收了。休養(yǎng)了幾十年的土地,爆發(fā)出旺盛的生育能力。一犁頭犁開田壟,白花花的洋芋在犁鏵兩邊翻波涌浪,父親鞋底一般大的洋芋滿地翻滾。蘇大爺說,成了!用手掂量著說,一個也得有兩三公斤呢!

半村的人都來給我家?guī)兔α?。不僅出人力,還得出畜力。蘇進(jìn)民牽著他家的毛驢來了,關(guān)大爺騎著他家的叫驢來了,羊把式扎可汗也拉著他家的草驢來了。我家河谷地沒有車路,全憑驢馱人挑。犁半天,運(yùn)半天,寬敞的院子里堆滿洋芋,山一樣來不及下窖。

父母看到一院子黃白色碩大、沉甸甸,冒著新鮮氣兒的充裕糧食,心寬了,臉上開了花。孩子們更是快樂的勞動者。村里的老人都說:老天爺長眼,不虧待好人。

每年十一放假,就是挖洋芋的假,我們立刻加入收獲洋芋的大隊(duì)之中。洋芋秧子蔫了,葉子黃了、枯了,洋芋就長足了,該挖了。洋芋是一片一片長熟的。

男人們都是村里的主勞力,扶二牛抬杠犁地。婦女們主要是拾洋芋。把犁出來的洋芋拾到筐里,提到地中央堆成堆。堆積如山的洋芋堆上苫上洋芋秧子,否則風(fēng)吹日曬,洋芋就綠了、麻了,吃起來舌頭都是麻酥酥的。

堆在地里的洋芋山是賣的,等拉洋芋的車來拉。洋芋地一般要犁三遍,頭遍犁出來的大洋芋賣錢,二遍三遍犁出來中不溜的、勻?qū)嵉淖龇N子、食用。牛犁過三遍,孩子們還要挨齊翻一遍。那些隱匿藏溜的個別家伙,都讓我們一一揪出,就連犁爛半爿的殘次品,我們都不會舍棄,撿回家還要喂豬羊呢。

收洋芋季是臺子村最熱鬧、最開眼、人氣最旺,與外界交流最頻繁的季節(jié)。上世紀(jì)六七十年代,甚至延至八十年代初期,洋芋、蘿卜、大白菜是城鄉(xiāng)人民度過漫長冬季的必備。特別是洋芋,既能當(dāng)菜又能當(dāng)糧,是那個年代餐桌的絕對主角。農(nóng)人皆言:洋芋是個寶,可以當(dāng)菜吃,也可以當(dāng)飯吃。可以鮮食,也可以儲藏起來慢慢吃,一年四季都可以吃。可以做粉條,做粉面子,也可以做包子、餃子、湯飯,富人窮人都愛吃。吃法多多,既是救命糧,也是翻花菜,好種好養(yǎng)又好吃……

臺子村是阜康的洋芋勝地,每年秋季,縣委書記、公社書記都會來臺子村。城里拉洋芋的單位可謂人歡馬叫,汽笛長鳴。往往這個時候,公社書記就笑瞇瞇地調(diào)侃:“劉金玉的黃金時代來啦!”

每年9月中下旬,村上開始準(zhǔn)備挖洋芋了。烏魯木齊、阜康等城里的大單位開著汽車來了。村莊一下熱鬧起來,汽車從河谷里爬上臺子,一鳴笛,一露頭,孩子們先驚了!跑著迎上去,追著送進(jìn)村。你看吧,一騎紅塵中,全村大大小小的孩子,奔跑在汽車后面,淹沒在塵煙里,一個個如土猴與汽車賽跑,嬉笑著、歡騰著,紅通通的臉蛋上掛滿了沾染塵埃的汗水,一道一道的汗?jié)n畫成張張花貓臉……

父親是讀過書的人,講的就是仁義道德。不論認(rèn)識與不認(rèn)識的,老買家還是新客戶,只要來了都是客,不論好壞都要吃頓飯。我家便成了外來人免費(fèi)的食堂、不要錢的旅店。母親做得一手好飯菜。家里的油肉、野蘑菇、野椒蒿等食材都不怎么缺。來客了,還會格外放多些,做香些。滿滿一鍋羊肉野蘑菇揪片子,吃得來人大贊不已。母親心喜,全家人都覺得臉上有光。

記得有一天,烏魯木齊無線電廠、紅雁池電廠,阜康的供銷社、商業(yè)、外貿(mào)、教育等好多部門一下子來了,母親那天做了十七頓飯,我們還沒有飯吃,餓著肚皮,噘著嘴上學(xué)去了。7C4A741B-28E0-4633-9BCA-349944AEA74D

下午放學(xué)回家,我們餓得哇哇大哭,父親說這樣下去不行,便與副隊(duì)長、婦女主任商定,村里辦個臨時食堂,來三四個人以內(nèi)在我家吃,以上就隨時開火。那時大姐已經(jīng)跟母親學(xué)做飯出師了,指派為臨時食堂的二師傅,配合蘇大爺這個老將擔(dān)任炊事工作。

臺子村的洋芋為村上掙了大錢,壯大了集體經(jīng)濟(jì)。村上大馬車六掛,馬、牛、羊成群成圈。洋芋還給村上換來了好多新鮮東西。

六十年代末,烏魯木齊無線電廠給我們村安了高音喇叭。鐵灰色的高音喇叭一響,全村都能聽到。父親經(jīng)常在喇叭里通知開會、分糧、打草等各種事情。村上有個下放的能人姓生,學(xué)無線電專業(yè)的,是廣播管理員。中午、下午收工后,他就放一陣子歌曲,什么《翻身農(nóng)奴把歌唱》《洗衣歌》《金珠瑪米呀咕嘟》《九九艷陽天》……這些歌曲,我們村的人都會哼唱。

七十年代初,無線電廠又給各家各戶裝了小喇叭,一個方匣子裝在墻上,收工后自動就響了,聲音聽得真真切切。媽媽們聽著歌和面、切菜、做飯。孩子們踏著節(jié)拍劈柴、燒火。一家人就著歌曲吃飯、喝茶,心里流淌著音樂的輕快韻律,人人臉上都是一方艷陽天。

特別有趣的是蘇進(jìn)民的二兒子,小名叫呀咕嘟。每當(dāng)喇叭里唱“呀咕嘟,呀咕嘟,金珠瑪米呀咕嘟……”四五歲的他,羞愧難當(dāng),似乎自己的秘密被當(dāng)眾揭示展覽了,氣得大哭不止。氣不過,他還從門外的榆樹上折下長榆條,使勁抽喇叭,似乎喇叭是能感知疼痛,知道悔改的東西。殊不知這個方頭方腦的傻蛋,只管一個勁兒地唱,直到唱完。他還要上氣不接下氣地哭鬧許久,方能平復(fù)內(nèi)心的羞憤。我們這些孩子看到他惱羞成怒的樣子,都覺得可笑又不解,有時還故意在他面前唱“金珠瑪米——呀——咕——嘟!”惹得他頓生氣惱,起腳追打,我們嬉笑著作鳥獸散。

七十年代初,紅雁池電廠給村里引進(jìn)了電燈和小鋼磨。說老水磨效率低,電磨半年就能磨出一年的面。父親他們把老粉房重新翻修、擴(kuò)建了一番,安裝了發(fā)電機(jī)、鋼磨。

挨家挨戶拉電線、裝電燈時,村民們奔走相告,群情激昂。能搭上手的都是靈泛、麻利的人,更多的老少跟隨著圖新鮮,看熱鬧。

來電的那夜,我們仰著臉盯著屋頂?shù)碾姛襞?,啪的一聲,燈亮了,屋子里一片明亮,刺得我們眼睛一閉。再睜開時,看到電燈慢慢暗了,燈泡里的鎢絲紅紅的,像一截?zé)t彎曲的細(xì)鐵絲。河谷里傳來的發(fā)電機(jī)的突突聲也漸漸熄滅了。說是發(fā)電機(jī)掙死了。原來發(fā)電機(jī)也像村上的馬一樣,銀鬃紫馬力氣大,瞎青馬就乏塌塌。

再點(diǎn)上馬燈,咋看都只是一團(tuán)光,怎么都不能把整間房子照亮。僅那么一明,電燈就已經(jīng)點(diǎn)亮了全村人的心,我們都喜歡上了電燈,再也不能忍受馬燈了。

在我的記憶中,最初的煤油燈是帶燈籠形玻璃罩的燈。燈油和燈罩都很金貴,需到大黃山街上去買,而且不是隨便買得到的。碰上了,母親一下子買一籠子燈油,好幾個罩子。透明的玻璃罩用麻繩兒穿著綁好,掛在房梁上。煤油也要放到三匣桌子底下靠墻的深處,以免瘋玩的孩子踢翻倒掉。若不小心碰打了玻璃罩子、倒了燈油,那可就闖禍了,輕則挨頓罵,重了就得挨打。燈就像家里的神器,總是放在高處,我們隨便不敢碰,不敢拿。

家里孩子多,晚上湊在一盞燈下學(xué)習(xí),都要占光亮,越湊越緊,越挨越近,弄不好就把誰的頭發(fā)、眉毛燎了。母親等到我們寫完作業(yè)才坐在燈下納鞋底,縫補(bǔ)衣裳。

有一段時間興用墨水瓶做燈,幾乎每個孩子都做了盞自己的燈。用完墨水的瓶裝上煤油,塑料瓶蓋用燒紅的爐鉤燙個眼兒,用棉花或麻搓根燈捻,點(diǎn)著,就是一盞燈了。有了自制的燈,不再為爭光亮你搗我擠地吵鬧了。只是作業(yè)寫完,鼻窟窿就像兩個煤洞,擤出的鼻涕都是黑乎乎的,眼睛也常被油煙辣得淌眼淚。

父親開完“四干會”買回來了一盞馬燈,玻璃罩像大肚子葫蘆一樣,能聚更多的光亮,照的范圍也更大、更亮。更先進(jìn)的是油煙小啦,燈罩子卡在上下燈座的卡口里,不容易打破。我們圍著方桌寫字,母親就著余光還能做針線活兒。

電燈三分鐘,徹底打敗了“霸夜”三年的馬燈。第二天,村人都無比關(guān)心地詢問電燈的事情。紅雁池電廠的技術(shù)員專門回了趟烏魯木齊,拿來了配件。三天后,電燈亮了,人們高興得滿村竄。你家進(jìn),我家出,觀看評說誰家的電燈亮,誰家的掛得高了……

沒兩天,各種關(guān)于電燈的笑話就傳到了我家。說王家姑爹嫌電燈太亮,眼刺得睡不著覺,害得半夜起來找了個大氈筒,套在電燈上,拴在梁上才勉強(qiáng)睡著。說馬車戶家也亮得不行,最后沒辦法,擺弄再三把燈泡擰掉了。說啞巴拉開關(guān)繩太猛啦,繩斷了,燈亮了半宿。說高奶的孫子半晚上讀了一本《金光大道》……

電燈點(diǎn)亮了村莊,點(diǎn)亮了笑容,點(diǎn)亮了心靈。臺子村成了西溝山、黃山河第一個有電燈的村莊。豐裕的洋芋給村莊招來了福利,帶來了好處。

老解放、東風(fēng)、蘇聯(lián)喀斯車……那個時代最牛的汽車開到了臺子村,開到了洋芋地。王家姑媽第一次看見汽車時問父親,這個東西輪子這么大,能拉這么多麥捆子,吃的啥?力氣這么大。父親認(rèn)真地說,肯定吃的肉,喝的油。吃洋芋沒有這么大的勁兒。逗得大家笑成一團(tuán),姑媽還不解地看著人群。

一麻袋一麻袋的洋芋過秤、裝車,村民們以洋芋為媒,以洋芋為傲?!芭_子洋芋”成了那個時代的品牌。

因?yàn)槔笥?,許多村人都去了烏魯木齊、阜康這些大地方,見識了城市的樣子、城里人的穿著打扮。1965年,我們家買了一臺“東方紅”牌縫紉機(jī),結(jié)束了我們村手縫衣服的歷史。1972年,我們村的疏散戶維吾爾人夏木須買了一輛自行車,從西溝口騎到村上,在村里騎行展示數(shù)日,全村的孩子尾隨數(shù)日……

王家姑爹的女兒被拉洋芋的單位看上了,戶口一提變成了工人。韓寡婦喪夫多年,最后坐著拉洋芋的車嫁到了城里。村里腦子不靈光的翠翠都被拉洋芋的人相中,嫁給了煤礦工人。還有我們村第二俊美的少年布拉,喪身在拉洋芋的車輪下,結(jié)束了他年輕的生命……

大鍋底坑的洋芋熟了,大人們在西灣犁地,我們在地邊的田埂上挖爐灶、燒洋芋。7C4A741B-28E0-4633-9BCA-349944AEA74D

挖土灶簡單,找個土坎兒,挖個洞。洞要掏得肚大,能盛下半筐洋芋。脖子細(xì),能撐起土疙瘩壘的碉堡。壘空心碉堡可就是技術(shù)活兒啦,得有眼力,心要細(xì),手要巧。二姐是我們這幫頑童的孩子王,常常都是她主壘。將我們撿拾來的拳頭大小的硬土疙瘩相端相端,一層一層地壘。稍不留心就塌了,還得重新壘。每次二姐都是屏息靜氣地壘,我們也不敢近前打擾。

穹廬樣鏤空碉堡爐灶壘好了。柴草熊熊地燃燒著,火苗、煙火從碉堡縫隙煙杠火冒,將土灶烘干、燒紅。柴草燒盡了,碉堡上的土疙瘩發(fā)出火焰色的暗紅青紫了,灶膛里積了半坑青藍(lán)色的灰燼,挑選渾圓、勻?qū)嵉陌肟鹦卵笥筇顫M灶膛。最威武的動作是一鐵锨將碉堡拍塌。這個往往由有力氣的男孩子們充當(dāng),常常為這一拍定乾坤的權(quán)利爭吵,甚至掰手腕、斗雞、摔跤爭勝負(fù),寶平、木沙兩個敦實(shí)有力的小子總是贏家。

獲勝者興奮地笑抖啦,臉上開花,頭發(fā)冒光,猴子一樣雀躍著,拿著鐵鍬,站在灶頭,選好角度,比畫兩下,然后深吸一口氣,憋住,高高舉起鐵锨,“啪”的一聲,一團(tuán)青煙冒出,碉堡碎裂坍塌蓋住灶口。緊接著覆蓋準(zhǔn)備好的濕土,直到把灶埋成一座濕濕的、新鮮的小土丘,冒不出一絲一縷的熱氣,才罷手。

我們胸有成竹,放心大膽地去幫大人們拾洋芋。完全把燒洋芋這件心心念念、牽腸掛肚的事丟在土里,撂給了時間。

當(dāng)甜糯、清芬的第一縷香飄進(jìn)鼻孔里,正在拾洋芋的手會頓一下,似乎也聞到了香。孩子們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那飄忽的略帶疑惑的眼神,似在尋求彼此的肯定。當(dāng)那縷香風(fēng)飄成一股、一片,我們便像被香味蜇了一下,扔下手中的活兒飛向灶邊。

一團(tuán)香氣氤氳在小土包上,散著縷縷白煙。這一年的第一爐香,就這樣鮮香裊裊地出世。孩子們伸著長脖,口水翻涌,只聽一片咯噔吞咽口水聲,也有忍不住流出的,趕緊抹掉,用手捂著嘴,生怕舌頭掉出來,遭人笑話。

寶平用鐵鍬小心翼翼地?fù)荛_土,露出一片焦黃濃香。我們深深地吸口氣,把這第一爐香氣吞到肚里,眼巴巴地盯著埋在青灰里、冒著熱氣的洋芋。大的總是讓著小的,二姐徒手從又熱又燙的灶火里取燒洋芋,仿如猴子火中取栗,一邊哎喲,一邊吹手,一邊找小的給。我們趕緊兜起衣襟,將香噴噴的燒洋芋接上,走到樹下,找個坐處,美美地享受這一年的第一枚新土豆……

臺子村誰家沒有個盛十噸八噸的洋芋窖?人吃馬嚼,喂豬喂羊,給在寒冬里瑟瑟發(fā)抖的毛驢加料,一家上下只要是出氣長毛的,過年度日都指望著洋芋呢。

莊戶人家一日三餐都離不開洋芋。早上,母親切半盆肉,一盆洋芋片,炒一大鍋,一人舀一碗,連菜帶饃帶蛋白質(zhì)營養(yǎng),全在這一碗里了。中午一般做湯飯,熗鍋后下的菜還是切成丁的洋芋。秋冬煮肉湯的時候多,配的主食就是蒸一鍋洋芋。肉湯里下的還是洋芋滾刀塊。下午飯花樣就多了,可萬變不離洋芋。大姐中午飯后就得擦兩盆子洋芋粉。下午放學(xué)后,一家人圍在鍋邊搓洋芋魚魚、洋芋丸丸、洋芋疙瘩、洋芋餅餅……盡人所想、所能,做什么樣樣的都成,只要能煮熟。

我們最愛干的就是搓洋芋,兩只手隨性抓、捏、揉、搓,做心里想要的樣子。有次我想做鳥兒,洋芋泥黏性不足,母親還把盆里的洋芋泥渣兒撈出來,水潷掉,澄出洋芋粉摻到洋芋泥渣兒里,和揉一番,用這個特質(zhì)的洋芋泥做了好多只洋芋鳥兒,煮熟后孩子們都在鍋里面舀鳥兒……

夜宵的可選性就更大了??梢栽跔t灰里燒洋芋,也可以在炕洞里撥開火籽燒,還可以在爐板上烤洋芋片兒。再豪華點(diǎn)兒就是把平底鍋搭到爐火上,鍋底抹些麻油炕洋芋片。麻籽油的香是鉆腦子的,浸在沙沙的洋芋片里,外脆內(nèi)沙焦黃油香,回味清甘沙糯。那人間美味,能把我們的睡夢都浸潤得油香黃亮。

河谷里有粉房,專門為洋芋而造的粉條加工廠。每年秋冬農(nóng)閑了,開始做粉條啦。粉匠是白楊河請來的,十天半月,村里許多人都會做。母親拿回來一板一板的凍粉條,放在熱水鍋里化開,筷子粗細(xì)半透明的洋芋粉條像魚一樣在水里翻浪。大肉燉粉條那是過年飯桌上的上席菜。汆湯粉條,涼拌粉條,那也得是來客人了才有的口福。

單薄、體弱的牲口,天寒地凍時,也有吃洋芋的福。家里的幾只秋羔和瘦弱的大母羊,寒冬臘月能得到洋芋拌麩皮加餐。這是孩子們的功課,每天下午拾一筐洋芋切成小塊,拌上麩皮倒進(jìn)木槽里。這幾只受特殊照顧的羊悶頭就吃,直到槽底上落的麩皮都舔干凈了,才抬頭感謝給食的人。有時我們玩瘋了,忘了按點(diǎn)供食,那些吃慣嘴的家伙就會找上門來,用頭拱你的腿。若我們故意忘了,裝作不知不曉的樣子,羊兒們就會用頭砸,抬起一雙雙疑問的眼神,可憐兮兮地望著你,冷不防還會叫一聲媽,我們就軟了,立刻跑去給它們做飯拌食。

上凍后,家里準(zhǔn)備殺的年豬要追膘了,見天煮一鍋洋芋,搗碎,提一筐儲存的蕁麻衣子、半盆麩皮,倒進(jìn)煮豬食的大鍋里,煮成黏稠糊狀,涼溫,倒進(jìn)豬槽里。在暗淡的暮色中,只需聽到豬玀呼嚕嚕的吃食聲,你就知道晚餐多么合口美妙了。

每天下午到窖里拾洋芋,是我最發(fā)愁的事情。不是怕累,而是怕癩蛤蟆。我以為癩蛤蟆是世界上最丑的動物,也是最陰險、無恥的家伙。它那咧到耳門根的大嘴,不張都如無底的陷阱。一對圓鼓鼓的燈泡眼,瓷登登地望著你,充滿了邪惡、挑釁和藐視。那渾身長滿的毒疙瘩,更像一個個毒藥包,讓人不寒而栗。防不住它張開夸張的,似乎沒有連接的四肢一躍,那真是驚魂奪命跳呀!嚇得我吱哇亂叫。它還沒有吧唧貼到窖壁上呢,我已經(jīng)吧唧栽到洋芋堆上了。我不明白,癩蛤蟆為什么要待在洋芋窖里,難道它是洋芋的保護(hù)神嗎?

拾洋芋一般都是大小搭配,大的在上面用帶鉤的繩子吊洋芋筐,小的吊到窖里拾洋芋。一則小的身小體輕,上下好吊。二則洋芋窖口一般都留得小,保暖,更適合小的出沒。我家的洋芋窖口似乎是給我量身定做的,只有我上下四邊不沾,我就成了拾洋芋的種子選手。哥哥姐姐們?nèi)⊙笥罂傄猩衔遥铱偱陆牙锏陌]蛤蟆。

千小心萬小心,還是遭遇了一次蛤蟆戰(zhàn)。那個丑陋的無賴躲在偏洞時,我下去正拾呢,它倏然蹦了出來,直接把我嚇得暈了過去。父親為此把窖口拆了,做了更方大的門蓋,哥姐們也都能自如地上下了,才徹底解除了我對洋芋窖的恐懼。

臺子洋芋是村里的招牌,招來了城里的人。自留地的洋芋也是每一家的友好使者,給城里的親戚好友捎一兩麻袋,親友們高興,感激不已,山里人也覺得長面子。我家戈壁上的親戚,每年到山里拉洋芋,那必定是一件關(guān)乎全家老小吃飯、過冬的大事。他們吆著空空的馬車來,裝一車扎實(shí)、高冒的洋芋走,給父親、母親留下感激不盡的話。予人洋芋,心有余香,我們在洋芋王國里體驗(yàn)著給予的快樂、幸福和價值。

吃了半個世紀(jì)的洋芋,我還是如此喜愛這一口。煎炒烹炸,燜煮燴燉,無論怎樣做洋芋都好吃。這個好種、好活、好養(yǎng)的塊莖,原來長在全世界很多大洲的地下。在明朝時,將一枝蔓伸到中國的大地。它們潛滋暗長,滋物無聲,猶如其味道的包容性,與什么都能搭配,既不失自身的綿長香糯,又助長百味、百色的鋪排雜呈,贏得了世界人民的喜愛。最普通的洋芋,喂養(yǎng)出繁花似錦的生命……7C4A741B-28E0-4633-9BCA-349944AEA74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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