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克艷
當(dāng)年,我畢業(yè)后,便南下深圳工作。
初來乍到,不少好心的親友和同事提點我說,深圳是大都市,是個冷漠的城市,若想要在深圳立足并少惹麻煩,其中頂頂重要的一樁,就是緊鎖心門,不惹事,不招人,只掃自己門前雪。
在深圳工作幾年后,我已經(jīng)深刻體會到了前輩們的良苦用心,也懂得了獨善其身的好處。只是很多時候,走在人潮涌動的街頭,看著車來人往的繁華都市,時常覺得自己像是一個裝在套子里的人,沒有溫度,沒有真實的喜怒哀樂,也找不到可以傾訴的人。我和很多身邊人一樣,如同身處的高樓大廈,被堅實的混凝土凝固了,沒有一點“人”的鮮活的氣息。
那個周末,我在書城買了一堆書后,茫然地站在車站等車。像身邊等車的人一樣,我的表情也是木然的,像戴著一張面具。
不久,走來一個年輕靚麗又時尚清爽的女生,她也站在我身邊等車。她打量了我一下,便直言說我皮膚不太好。
我愣了一下,掃了這個女生一眼,她很漂亮,是個精致的都市麗人。她的皮膚真好,白皙明凈,吹彈可破,好像剛剝了殼的雞蛋。我機(jī)械地應(yīng)付了她一句,便將目光收回,心想她大概是個推銷化妝品的業(yè)務(wù)員吧。對付這種人,最好的辦法就是閉嘴不搭理她。你若是流露出一點好奇或探究的意思,他們就會像狗皮膏藥一樣黏著你,讓你苦不堪言,甩都甩不掉,直到把你的錢包榨干。
“就算再忙,也要稍稍注意一下嘛。日常堅持做一些護(hù)理,皮膚就會有很大改善的,女孩子再拼也要懂得憐愛自己……”那個女生仿佛沒有注意到我態(tài)度里的冷漠和敷衍,仍然溫和地說著。
伸手不打笑臉人。我只得露出機(jī)械的假笑,應(yīng)對著女生認(rèn)真執(zhí)著的說辭。她說了很多護(hù)理皮膚的常識,諸如怎么清潔皮膚、怎么保濕、怎么防曬……還說了一些懶人日常護(hù)理皮膚的經(jīng)驗之談。
時間很難熬,像蝸牛一樣拖沓。我一邊心不在焉地聽著,一邊張望著公交車駛來的方向,生怕女生下一秒鐘,忽然從包里掏出一套待推銷的化妝品,或者她的名片。所幸,都沒有。
直到我等待的公交車駛來,女生都一直保持著溫和的微笑,親切地分享著她的護(hù)膚經(jīng)驗,沒有推銷產(chǎn)品,更沒有要我的電話,也沒有做出其他一些令人不悅的言行。
公交車來了,我逃似的跳了上去,站定后,竟看到站臺上的女生沖我揮了揮手,甜美地笑著,好像揮別熟識的親朋。公交車開動后,她就被拋在了后面,很快就看不到她的身影了。然而,我的心卻久久不能平靜。
坐定后,我才醒悟過來,女生肩頭挎著的,是一只小巧可愛的小方包,比巴掌大不了多少,和一般的推銷人員的大包迥然不同。想來,她只是看到我皮膚狀態(tài)不好,便想在有限的時間里,善意地分享她切實有用的經(jīng)驗罷了。也許,此前的她也曾被皮膚問題困擾過,所以深知皮膚不好對一個青春女孩意味著什么,因此對擦肩而過的我,生出了幾分親切與憐愛,希望可以幫到我??上?,我封閉心門多年,早已用層層鎧甲包裹了自己,在漠視他人的同時,也拒絕著別人的親近與善意。
想到這里,我的心酸澀不已。驀然間,便想到了多年前課本上認(rèn)識到的那個“將自己裝在套子里的人”,他性格孤僻,膽小懦弱,頑固僵化,極力與外界隔絕。而如今,年輕的我,竟也成了那樣的人嗎?那個在一百多年前,就已經(jīng)被嘲諷、被鞭撻的人物形象?看著車窗外流動成河的璀璨的紫荊花,我似乎聽到了冰封多年的心湖上冰層炸裂的聲響。
是的,我不要做裝在層層套子里的人。那樣的人,像俄羅斯套娃似的,沒有熱烈跳動的心,沒有昂然悸動的感情,也缺乏與外界互動、與他人交流的熱絡(luò)。那樣的人生,該是怎樣的貧瘠與荒蕪?那樣地活著,和木偶有什么區(qū)別?那樣地活著,才是真正地辜負(fù)了人生,辜負(fù)了五彩斑斕的大好世界。
此后,我摒棄了信奉多年的人生教條,不再排斥別人的熱情和美意,并嘗試著將自己的好心與微笑灑向身邊的人,哪怕是擦肩而過的路人。慢慢地,我發(fā)現(xiàn)自己得到了越來越多人的親近,而我自己,也時常被別人的溫情包裹著、感動著。這樣的感覺,真好。
人世間,有許多像星光一樣燦爛的溫情。而我們在尋覓它們的時候,首先要在自己的心門上,鑿開一道縫隙。如此,它們才能照進(jìn)去。32B4E7AA-CA7E-4EC0-A677-6DF73A9EED1B