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靖

今年是爺爺李克農去世60周年。一個甲子過去了，我們也從孩童步入古稀之年。

我在爺爺奶奶身邊長大，兒時的記憶難以忘懷，和他們在一起的點滴往事如在眼前。在我印象中，爺爺是一位慈祥又幽默的老頭兒，我們可以無拘無束地和他打鬧、捉迷藏。小時候，我纏著他講故事，聽得最多的是革命戰(zhàn)爭年代他在上海怎樣撒傳單。他說，傳單揣進大褂，坐在電車后面，沒人時就撒一把，這樣敵人抓不到。至于他做過什么工作，我們一概不知，我們的父輩也不知情。

真正了解爺爺的事跡，是在20世紀80年代后期。1989年，爺爺90周年誕辰時，隱蔽戰(zhàn)線的有些事可以公開了，國家安全部準備出版一本書叫《李克農》，還拍了一部19集的電視劇在中央電視臺播出。這時，我們才逐漸對爺爺有了比較深入的了解。

爺爺的一生充滿傳奇色彩。在長期的革命斗爭中，在多次生死攸關的危急關頭，他憑借超人的機智與勇敢，出色地完成了黨交給的各種艱巨任務。他的人格魅力，影響著身邊的每一個人。

建立殊勛

爺爺生于1899年，1926年加入中國共產黨，1927年開始情報生涯。1929年，遵照周恩來的命令，他和錢壯飛、胡底成功打入國民黨特務組織內部，組建了黨的特別小組，爺爺擔任組長，負責與中央特科聯系。他們三人被周恩來稱贊為情報戰(zhàn)線上的“龍?zhí)度堋薄?/p>

1931年，中央特科負責人顧順章叛變，錢壯飛迅速將情報交給爺爺，爺爺又設法報告了黨中央。通過環(huán)環(huán)相扣的一連串動作，在上海的中央機關避免了一場毀滅性的災難。

1934年10月，爺爺跟隨紅一方面軍參加長征，擔任中央縱隊駐地衛(wèi)戍司令，對保衛(wèi)黨中央起了重要作用。西安事變爆發(fā)前，他多次與張學良秘密會談。在爺爺等共產黨人的影響下，張學良和共產黨走得越來越近，為其日后發(fā)動西安事變打下了思想基礎。

1936年12月西安事變和平解決，推進了第二次國共合作。之后，爺爺受黨中央委派，組建了西安、上海、南京、武漢、桂林等地八路軍辦事處。1941年，他回到延安，擔任中共中央社會部副部長、中央情報部副部長等職，參與領導各地情報組織的建設工作，給黨中央提供了決策和行動的重要情報。

解放戰(zhàn)爭時期，爺爺領導的隱蔽戰(zhàn)線遍地開花，形成了龐大的情報網：大批情報工作人員打入國民黨黨政軍系統(tǒng);大量國民黨密電文被截獲破譯;大批潛伏在國民黨陣營的特殊黨員，展開分化瓦解重點人員工作。這一切，為中共中央和毛澤東研究戰(zhàn)局、制定戰(zhàn)略方針提供了決策依據，有力推動了解放戰(zhàn)爭的進程。毛澤東稱贊：“解放戰(zhàn)爭中的情報工作是最成功的?！?/p>

1946年，爺爺參與北平軍事調處執(zhí)行部的工作，擔任中共方面秘書長，負責中共代表團的黨務行政和情報工作。北平解放前，他又帶隊打前站，保證了毛澤東等中央領導人進京后的安全。

中華人民共和國成立后，爺爺擔任外交部副部長、中央軍委總情報部部長等職。1951年，他參與朝鮮停戰(zhàn)談判，1954年隨周恩來參加日內瓦會議。由于長期勞累，此時爺爺的身體已極度虛弱。1957年，他不慎摔倒昏迷。經搶救蘇醒后，大腦受損，幾乎喪失記憶。

身體略微恢復后，他就給鄧小平和楊尚昆寫信要求工作。他想在有生之年，為搜集中央特科情報史資料做些事情，讓隱蔽戰(zhàn)線上的無名英雄們“死有所安，老有所歸，幼有所寄，鰥寡孤獨，各得其所”。他常說：“身體是不要緊的，我們是毛驢，馱慣了東西，不馱是不舒服的，能馱多少就馱多少。”

爺爺憑借堅強的意志支撐著日益衰弱的身軀。1961年8月，他抱病帶隊去上海工作了兩個月，回來后寫了8萬字的報告交給中央。1962年2月，他參加了中央的七千人大會。2月9日，在鄧穎超的關懷催促下，他才住進醫(yī)院。幾個小時后，爺爺永遠離開了我們。

爺爺逝世后，董必武作挽詩悼念：“三十年前事已賒，知君才調擅中華。能謀頗似房仆射，用間差同李左車。天不慭遺茲一老，人如可贖豈千家?；每私B芝蘭秀，高舉紅旗障落霞?！痹姷拇笠馐?，你30年前就建立殊勛，雖然時隔已久，但顯示出你是中華英才。你像唐朝大臣房玄齡，多謀善斷;也像秦漢之際的謀士李左車，善于利用敵人營壘的縫隙，先知敵情。可惜天不假年，但是自有后來人會繼續(xù)你未競的事業(yè)，把革命的紅旗高高舉起。

董老的詩感人肺腑，表達了對爺爺的深切情誼，是爺爺一生的光輝寫照。

眷戀情深

爺爺長期從事情報工作，功勛卓著，被譽為“中共特工王”。但在現實生活中，他是一個對家庭有著深深眷戀的人。

對父母，他是一個孝子。1952年8月，在朝鮮的爺爺得知其父去世的消息，悲痛欲絕。他對著祖國的方向肅立靜默許久，從此蓄須以祭奠。

對妻子，他是一個好丈夫。他和奶奶相隔一年去世。他們相濡以沫44年，雖聚少離多，但感情深厚，既是恩愛夫妻，又是革命戰(zhàn)友。他們之間的感情可用一個小故事來說明。1936年，美國記者斯諾結束在延安4個月的采訪后，告別陜北蘇區(qū)，很多領導人都來送行，每個人都說了一番話。輪到爺爺時，他語出驚人，對斯諾說：“給我把老婆送來吧?！痹趫龅娜斯笮?，爺爺卻一本正經。可見他思家心切，對奶奶一往情深。

1961年1月奶奶去世后，爺爺非常悲痛，稱奶奶為“母儀典范”。他把1940年在八路軍桂林辦事處拍攝的一張合影照片沖洗五張，給每個子女一張，并在照片背后寫下一段深情的話：

趙瑛同志像

此像于1940年春攝于廣西桂林八路軍辦事處，不幸趙瑛同志于1961年病逝于北京腫瘤醫(yī)院，從此和我們永別了！回顧二十一年中，埋頭苦干，辛勤勞動，扶老攜幼，苦了一生，特留此遺照，以表哀思。李克農 一九六一年八月八日（立秋日）

爺爺對子女既嚴格要求，又關愛有加。1938年，他送長女李寧、長子李治、次子李力去延安，臨行前對他們說：“我們已經沒有家了，黨就是你們的家，你們無論到哪里去，都要以黨為家，忠誠黨的事業(yè)。你們要學點真本事，要做實實在在的人，不能油滑，也不能像賣狗皮膏藥的那樣搞花架子?！?/p>

三個子女到延安后沒有辜負他的期望，都在同年加入共產黨，并進入抗大學習。

諄諄教誨

我父親李倫是爺爺最小的兒子。1938年，年僅11歲的他跟隨爺爺在桂林八辦當勤務兵，1941年到了延安。

一次，幾個孩子在棗園的家里討論一個政治問題，誰也說服不了誰。正好鄧發(fā)在場，他讓我父親發(fā)言，大姑李寧說：“他還不是黨員呢！”鄧發(fā)說了一句：“那就請黨外人士發(fā)言吧。”無意中的一句話，把父親封了個“黨外人士”。

不料，這句話傳到爺爺的耳朵里，爺爺非常嚴肅地教育父親：“你是什么黨外人士？你是黨的兒子，是黨把你養(yǎng)大的，要聽黨的話，你走到哪里，那里的黨組織就是你的父母。我和你既是父子關系，又是同志關系。你有事要去找黨的組織，你要靠黨，靠組織，靠自己，不要靠我。”爺爺的教誨，父親銘記終生。

解放戰(zhàn)爭時期，大伯李治去了東北野戰(zhàn)軍，二伯李力在西北野戰(zhàn)軍，父親到了華東野戰(zhàn)軍，大姑李寧一直在陜甘寧邊區(qū)保衛(wèi)處，二姑李冰隨中央醫(yī)院轉戰(zhàn)西北。在爺爺的言傳身教下，他們都在各自的崗位上做出了突出成績。

爺爺不僅對子女要求嚴格，對戰(zhàn)友、同事和下級也都如此。跟隨他6年的秘書孫遂說，一次，他們坐火車去西安，到潼關附近時，爺爺突然問他：“剛才過了幾個隧道？”孫遂答不上來，爺爺就讓他查資料，用這種辦法培養(yǎng)他的觀察能力。如果在工作上出了差錯，爺爺會非常嚴厲地批評他們。

中華人民共和國成立后，爺爺對在隱蔽戰(zhàn)線上工作過的同志格外關心，盡力幫助解決了很多冤假錯案。其中，沉冤27年的“潘漢年案”得以平反，爺爺功不可沒。

在奶奶的追悼會上，有這樣一副挽聯——一家人獻身革命留典范，教后代永遠英勇奮斗無限忠誠。這是對我們這個革命大家庭的真實評價。

爺爺離開我們60年了，父輩也都離我們而去。然而，他們的言傳身教，我們時刻銘記于心。這筆寶貴的精神財富，將一代一代傳承下去。

編輯/楊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