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新英
一輪皎潔的皓月高高地懸掛在深邃的天幕,我極力地朝它望去,如水的月光瀉了我一身。它走,我也走;它停,我也停?;谢秀便敝?,我就被它帶到了當(dāng)年……
那是我離父母最近的時光。
十歲那年,我患了腎炎,身上浮腫得厲害,不得不休學(xué)在家。母親每天就用她的手指在我的腿上試著按一下,每按一下就是一個坑,很是駭人。母親背過臉去,悄悄地直抹眼淚。
為了給我治病,母親帶著我四處求醫(yī)問藥。村里、鄉(xiāng)里、縣里,都跑了不知有多少次。醫(yī)生對母親說,這是一個慢性病,急不得,還交代我不能吃鹽。母親千叮嚀萬囑咐,讓我一定要聽大夫的話,忌嘴。
沒有鹽的飯菜實在難以下咽,天長日久,我就對飯菜沒有了胃口,索性不吃飯,鬧絕食。母親不氣也不惱,還專門為我開了小灶,使出渾身解數(shù),變著花樣為我做好吃的:煎餅、菜盒、蒸糕、烙饃、荷包蛋……
聽說我們村一戶人家的遠房親戚擅長治療腎炎,娘就央求那人帶我們?nèi)ピ囋?。乘坐公共汽車,一路顛簸,好不容易趕到小城,已是午后,幾個人都是饑腸轆轆。那位醫(yī)生還住在郊區(qū),我們只好步行前往。路過一片菜地,看見一位老人正烤著香噴噴的玉米面饃,母親就上前討要了一塊兒,一半遞給帶路的那人,一半硬塞給我。我狼吞虎咽地把討來的半塊兒饃頃刻間吃了個精光。當(dāng)我抬起頭來時,母親正笑瞇瞇地注視著我,兩眼滿是慈祥的目光。
母親為了醫(yī)治我的病,帶著我跑了大大小小十幾家醫(yī)院,效果卻甚微。母親并不灰心,她最后認準(zhǔn)了村里的一名姓焦的老中醫(yī),帶著我每天往返去開中藥。每天晚上,當(dāng)我睡下后,母親都在廚房里為我辛苦熬藥。第二天,母親就再熱一下,端上來喂我喝。我喝過的中藥渣,在南墻根兒倒了幾籮筐,母親也瘦了整整一圈兒。大半年后,我的腎炎竟然奇跡般地被調(diào)理好了。我又重新回到了學(xué)校讀書。母親高興得滿臉泛紅光,人也精神了許多。
那年秋天,我考上了大學(xué),要到千里之外的省城讀書,父親用自行車馱著我到火車站為我送行。到了車站,父親還執(zhí)意不肯離去,只是蹲下來默默地抽著他紙卷的旱煙。一圈兒一圈兒的煙霧籠罩著他那黑瘦的身軀,我看不清楚父親的表情,但我知道,他是對我一百個不放心。
火車來了,父親幫我把被褥等笨重的行李搬上車。到了車上,他又忙著把行李給我往行李架上堆放,累得滿頭大汗。我催著他快下車,他還不忘囑咐我,讓我路上小心,下車記得取行李,到了學(xué)校后,記得給家里常來信。
這是一個三等小站,停車時間只有三分鐘,還沒等父親下車,火車就“嗚—”的一聲長笛啟動了。父親急得直跺腳,搶著硬要下車,卻被列車員給攔了回來。父親不得不在擁擠的車廂里搖搖晃晃地站著陪了我一站。車到下一站,父親急急忙忙地下車了,還不忘頻頻回頭向我招手示意。
火車又啟動了,望著車窗外月臺上向我張望的孤零零的父親,我的眼睛噙滿了淚花。聽著列車“咣當(dāng)!咣當(dāng)!”有節(jié)奏的行進聲,我不知道父親是怎么一個人寂寞地沿著鐵路線一步一步走回上一站的。要知道,這一段路可是有二十多里呢,父親得走兩個多小時才能到達。
后來,我大學(xué)畢業(yè),參加了工作,遠離了父母,一家人聚少離多,只有節(jié)假日才能難得回去同父母小聚一次。每次回老家,父親總是忙著到田里摘蘋果,掰嫩玉米,割蔬菜,以便讓我走時帶上,母親則忙著張羅為我做好吃的飯菜??粗矍懊Φ脠F團轉(zhuǎn)的父母,我的心里不由得一陣陣酸楚。
再后來,父母為了減輕我們的負擔(dān),不顧我們兄妹四人的極力反對,毅然在村里開辦了磨面房。父母每天在粉塵中忙碌,天長日久,兩個人的肺部都受到了嚴(yán)重傷害。與其說是得了肺病,還不如說父母是在極端惡劣的環(huán)境下勞累出來的病,無論冬天還是夏天,無論雨天還是雪天,父母如同天上的那輪月,一站就是那么多年。
今晚的月亮真圓、真亮,看著,看著,我的眼睛不由得濕潤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