揭方曉
聽說朝廷下旨要陳子清去樂源縣當縣令,帥歌急了。
快馬加鞭、中流擊水,帥歌急忙來到陳子清家,以圖阻止他的這位同窗好友千里迢迢前去樂源縣赴任。
是怕道路阻隔,山重水復累壞這位好友嗎?
不是,陳子清沒這般嬌貴,帥歌也沒這般矯情。
是怕官場險惡,爾虞我詐氣壞這位好友嗎?
不是,帥歌知道,陳子清固然狂傲不羈,可畢竟是讀書人,待人接物也還有理有據(jù),非特殊情況不會輕易與人交惡。
是怕才具不夠,萬千俗事壓壞這位好友嗎?
不是,自決定走科舉致仕道路的那天起,他們就把“為百姓出力,替朝廷分憂”擔在肩上,何懼區(qū)區(qū)俗事。
那就奇怪了,候任好多年,這次終于有個實缺在等著好友陳子清,況且樂源縣雖然路遠,但并不偏僻,也無蟲蟻之害、瘴癘之擾,帥歌當為之慶賀才對,怎么這樣百般阻撓?
原來,這樂源縣好有福氣,之前的幾任知縣都勤勉有為、政績卓著,深受當?shù)匕傩諓鄞?。帥歌知道,陳子清好清譽,若是任上不能有與前幾任不一樣的顯著作為,定會郁悶而死。
陳子清聽了帥歌的話,心里也犯嘀咕。不過,朝廷旨意難違,上任的日期眼看就要到了,陳子清還是硬著頭皮上任去了。
到了樂源縣,陳子清才知帥歌的擔憂實在是太有道理了。他每日在縣衙里呆坐,愣是沒有一個案子上門。衙役說,前任知縣嚴刑峻法,犯案者皆從重從快處理,非殺即囚,民眾膽寒。
閑著沒事,那就逛逛吧。勾欄瓦舍、柳陌花衢、酒肆山房,一切都是那般井然有序。這些地方本是亂事頻發(fā)、烏漆嘛黑啊,在樂源縣這,卻成為禮教之楷模,文明之范本。坊人說,前前任知縣在這里遍布眼線,一有亂象,即刻拘捕,刑具相加。
多么美好的一幅生產(chǎn)生活畫卷啊。
可是,陳子清心里卻隱隱有些不安,甚至身上還感覺到絲絲寒意。因為他在這份安寧和諧里,竟然看不到一點生機與半分活力。問題出在哪里?他不知道。這才是最可怕、最可悲的地方。
那天,去孔廟。陳子清發(fā)現(xiàn)孔廟頹敗不堪,雨水從破敗的屋檐上滴落而下,屋外下大雨,屋內(nèi)也下大雨,磚石瓦礫遮風避雨成為笑話。而且,這孔廟既沒有藏書,也沒有學舍,甚至沒有射堂。陳子清覺得,建一所能遮風避雨,并且禮、樂、射、御、書、數(shù)六藝都能教授的書院是自己作為知縣最大的責任。
建一所合格的書院并非易事,陳子清并沒有貪多求快,而是循序漸進,先建射堂。射堂,古時練習射箭的地方,前有標靶,在一定的距離內(nèi)拿箭射中靶心為合格。短短兩個月,射堂就建成了。接著,建好了學舍,也就是一些學習的房舍。學舍共30間,每間兩人住宿,可容納學生60名。
書院建起來了,最重要的是能千秋萬載運作下去,這就需要一定的財力支持。為此,陳子清下令“僧人不多,租谷不少”的兩處寺廟,各撥出租地10畝,供書院修繕及助學金之用,并刻石為碑,永示后人。后來,陳子清還在書院中建了尊經(jīng)閣,以供藏書之用。
不僅在縣城建造大型書院,陳子清還在樂源縣鄉(xiāng)村偏遠之地的山寨、村坊、集市,廣建社學,供貧寒家庭的子弟讀書,用于教化村民,使之知禮儀、守法度。一時之間,村民爭相以讀書識字為樂。
3年后,朝廷考核各級官員,陳子清因為除了建書院、社學外,并無其他顯著政績,又天天跟讀書人飲酒作詩,考核結(jié)果為“浮躁”,這簡直就是差評了。陳子清無奈去職。
帥歌聽聞,嘆息良久,為同窗好友抱憾。
5年后,樂源縣雖去嚴刑峻法,可男樂其疇、女修其業(yè),擊鼓訴狀之事,幾乎絕跡。
10年后,樂源縣雖廣撤眼線,可處處歌舞升平,作奸之事、犯科之人,難覓行蹤。
最難能可貴的是,活力回來了,生機回來了。
人們感于此,都說這是陳子清教化之功,尊稱之為“書院令”。并延請畫師,不遠千里來到陳子清家,特地為陳子清畫像,在書院內(nèi)立生祠,掛畫像紀念他。樂源縣近千年歷史,300多任縣官,唯有陳子清一人得到這種特殊的尊崇。
這,當然是帥歌當初想不到的。
(摘自《小說月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