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子
2月,我在中國科學(xué)院華南植物園遇見了一棵樹,這棵樹高而挺立,光禿禿不著一葉,散發(fā)著冬日氣質(zhì),在綠意葳蕤的植物園顯得尤為清寂。它的枝柯佶屈,蜿蜿蜒蜒,如河如溪,無限地流向天空,也流到我心底來。后來,我知道它是一棵烏桕樹。
來長沙后,發(fā)現(xiàn)身邊有很多烏桕樹,最初我鬧了個烏龍,誤把烏桕當(dāng)成了菩提樹。菩提樹在廣州很常見,葉子形狀像愛心,葉尖還拖著長尾巴,我一看烏桕滿樹的愛心,葉尖也有尾巴,還以為遇到“老相識”。烏桕的葉子雖然也像愛心,但葉端的小尖頭明顯比菩提樹短很多。
春末夏初,烏桕始花。6月,我在圖書館的后面遇見了一棵正開花的烏桕。烏桕的花是黃綠色,呈總狀花序,一穗一穗垂墜在綠色的葉片中,不太打眼,但仔細觀察又會覺察出它的輕柔與淡雅。
烏桕的花為單性花,分雄花和雌花,雄花數(shù)量遠遠多于雌花,通常雌花僅生長在花序軸的最下部,意思就是只有花序軸最下面的花才能結(jié)出果實。
在觀察烏桕花時,我也留意到有很多蜜蜂在采集烏桕的花粉,有些蜜蜂的攜粉足上裹著兩團很大的黃色花粉塊,很是可愛。烏桕實則是一種很好的蜜源植物,蜜蜂能將它的花粉釀成甜美的烏桕蜜,大圍山鎮(zhèn)仍有不少村民以養(yǎng)殖蜜蜂來收獲烏桕蜜為業(yè)。
看過烏桕樹的秋天,才能全然知曉它的美。
曾在上班等公交的空隙觀察過路旁的幾棵烏桕樹,那還是2019年11月,樹葉剛開始由綠轉(zhuǎn)黃,又由黃變紅,像淡然的濕水彩的暈染和流動,內(nèi)心很受觸動。當(dāng)我還期待它變得更美的時候,卻沒有然后了?;蛟S沒等到樹葉臻美之時一場大風(fēng)就把樹葉全吹落了,又或許急著趕車沒空去觀看了。
搬家后,常去湘江邊散步,江邊也有很多烏桕樹。有時候跑著步掠過它們,也會在心里約定著:等秋天了這些樹肯定很美吧,一定要好好記錄!然而,生活的瑣碎好像總能沖淡一時的歡欣鼓舞。
那一日晨起,只覺疲憊不堪,身體匱乏到了非運動不可的地步,于是去江邊跑步。沒跑幾步我就為前方一排秋天的樹木而激昂——“遙望木葉著霜如渥丹”——是烏桕樹!然后,我看到了更多變幻著色彩的烏桕樹。我一邊奔跑著,一邊在心里盤算待會得回家拿相機來拍些照片,因為這可能是烏桕最美的時候了。
“天氣澄和,風(fēng)物閑美”說的就是那日吧。迷人的早晨,太陽還未升高,傾斜的光線將黃橙紅紫的樹葉打得透亮,每一棵樹都美得熠熠生輝。抬頭看,沒有霧霾,青藍的天空中每一棵樹都美得令人敬畏與感動。樹下鋪著厚厚一層凋落的樹葉,有新鮮的,有褪色的,隨意躺著。江畔的芒草不知何故,今年被全部砍掉,翻地整地,只見一片裸露的泥土,看起來更像一片農(nóng)田了,雖然擔(dān)憂賴以為家的小動物們該何去何從,但從審美的角度,倒是滿足了我對烏桕的鄉(xiāng)野想象。
關(guān)于烏桕的名字,李時珍說:“烏喜食其子,因以名之?!蛟?,其木老則根下黑爛成臼,故得此名。”
烏桕有很多用處,陳淏子《花鏡》記載:“葉如杏而薄小,淡綠色,可以染皂。花黃白。子黑色,可以取蠟為燭。其子中細核,可榨取油,止可燃燈油傘,不可食,食則令人吐瀉?!?/p>
烏桕樹葉可染色。有民間傳言可用烏桕葉煮烏米飯,但烏桕的根、皮、葉、子均有一定毒性,不建議食用。
烏桕的蒴果綠色,梨狀球形,成熟時黑色,分果爿打開后會脫落,留下三枚種子。白色蠟質(zhì)為假種皮,真正的種子包裹在里面,這也是植物的智慧,利用富含油脂的假種皮來吸引鳥兒取食,然而種子又是有毒的,鳥兒消化掉假種皮后將種子吐出來,這便幫烏桕傳播了種子。
冬季烏桕葉落盡,仍有許多種子挺立在枝頭,尤其是陽光燦爛的日子,滿樹閃著白亮的光,時有白頭鵯、烏鶇、八哥等鳥兒在枝頭啄食。
周作人在《兩株樹》中寫到兩種他所喜歡的樹木,其一是白楊,其二正是烏桕。“陸子淵《豫章錄》言:‘饒、信間桕樹冬初葉落,結(jié)子放蠟,每顆作十字裂,一叢有數(shù)顆,望之若梅花初綻,枝柯佶屈,多在野水亂石間,遠近成林,真可作畫。此與柿樹俱稱美蔭,園圃植之最宜?!边@兩節(jié)很能寫出桕樹之美。
烏桕自有一種古典與鄉(xiāng)野之美。想起那日去看烏桕的花,正有青色屋檐相伴,很是相宜。仿佛屋子里正有一位身著粗布衣裳的婦人在燒柴炊米,院子里母雞“咯咯咯”,總角孩童在樹蔭下笑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