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旭初
她十幾天沒有見到兒子了。
她想兒子了,不是一般的想,是想得不得了。她能不想嗎?兒子從她肚子里出來至今剛滿七個月呀!
兒子去哪里了?兒子哪里也沒去,兒子就在家里。她離家很近,可以說近在咫尺:走過一條街,穿過兩條巷,上三層樓,再走四五步就到家了。
她的家很尋常,一家四口——她、婆婆、丈夫和兒子。她的生活很簡單,簡單得有些單調:“兩點一線”,也可以說是“一線兩點”,即“家—醫(yī)院—家”。在家里,她忙著照顧兒子;在醫(yī)院里,她忙著照顧病患。
婆婆在家?guī)Ш⒆?,而她和丈夫各司其職,一個是護士,一個是工人。
每日重復著毫無漣漪的生活,家如一個靜謐的港灣,安寧而溫馨。
忽一日,平靜的家里漾起微瀾。
她下班歸來,左手提一罐奶粉,右手提一根苦瓜。
婆婆有點兒納悶,將孩子送入她懷里,問:“有奶水吃,買奶粉干嗎?”
她立刻又把兒子送回婆婆懷里,說:“我去沖牛奶,給您孫子喝?!?/p>
婆婆忙阻止:“他沒喝過牛奶,不是不肯喝嗎?”
她說:“這回不喝也得喝!”
婆婆有些生氣:“今天是怎么啦?”
她說:“從明天起,我就不能回家了。就算我有奶水,您孫子也吃不到!”
婆婆不知道發(fā)生了什么事,支吾著不知該說什么。
她說:“我們醫(yī)院的患者突然增多,五十張病床快住滿了?!?/p>
婆婆“啊喲”一聲,說:“你要住在醫(yī)院里,不回家了?”
她說:“是的。醫(yī)生、護士都很忙,有的病還傳染……”
婆婆十分心疼孫子,說:“你奶水充足,今天就讓孫子再吃一回吧!”
她眼圈紅了,說:“我最擔心的是他今天會怎么樣……”
婆婆拿著奶瓶,將奶嘴塞進孫子嘴里。孫子含著奶嘴,吧嗒了兩下就吐了出來。再往進塞,小嘴閉得更緊了,掰都掰不開,隨即哇哇大哭起來。她和婆婆手足無措。
丈夫在兒子的哭聲中進了家門:“怎么啦?”接著又說,“疫情嚴重了,工廠停工了?!?/p>
婆婆說:“這可怎么辦?你媳婦也要在醫(yī)院里吃住了?!?/p>
丈夫說:“媽,不用怕!我不上班,可以在家?guī)椭鴰Ш⒆??!?/p>
她說:“家里全靠你了!”
婆婆說:“再給孫子吃幾口奶水吧!”
她說:“不行!孩子必須斷了念想,我早就想好了,我有辦法?!?/p>
婆婆問:“啥辦法?”
丈夫問:“啥辦法?”
她說:“斷奶!斷孩子的奶!”
婆婆搖搖頭,沉默不語。
丈夫低下頭,也沉默不語。
她說:“我嘗了幾回,我買回來的苦瓜特別苦!”
丈夫明白了。他將苦瓜洗凈,切下一截。
她猶豫了一下,把苦澀的苦瓜汁液反復涂抹在乳頭上。
這一晚,她和兒子、婆婆、丈夫都沒有睡好……
她有半個月沒看到兒子了。每天只有吃飯時她才有空拿起手機,翻看丈夫發(fā)來的視頻:兒子的小嘴極力避開奶嘴,哭鬧不止;兒子吸一口奶嘴,推開,又吸一口奶嘴;兒子的小手扶著奶瓶,貪婪地吮吸著……
她還是想兒子,不是一般的想,是想得不得了。她好想抱抱兒子,親親他的小臉蛋。
有一天,她隨院長轉送一位重癥患者至區(qū)醫(yī)院搶救。返回途中,救護車停在區(qū)衛(wèi)健委外,院長要去申請更多的防護用品。
她家就在附近,她想看看兒子。
她正想請示院長時,院長搶先對她說:“遠遠地看看你兒子吧?!?/p>
丈夫接到電話,抱著兒子下樓,還帶來一碗熱氣騰騰的水餃。丈夫把碗放在遠離她的馬路牙子上:“快吃,媽剛剛給你煮的?!?/p>
她蹲下,把口罩褪至下巴,背對著丈夫和兒子,只吃了幾口就站起身。
丈夫說:“不吃了?”
她說:“吃不下,我要看兒子!”
丈夫讓兒子正面對著她,說:“兒子也戴上了小口罩,只露出了明亮的小眼睛?!?/p>
她高興不已,連連喊道:“兒子,媽媽看到你啦!你快看看媽媽!”
丈夫發(fā)現(xiàn)兒子沒有一點兒動靜,一瞅,忙說:“這可怎么辦?”
她問:“什么怎么辦?”
丈夫說:“他那雙明亮的小眼睛看不到了?!?/p>
她問:“怎么了?”
丈夫說:“你看,兒子睡著了!每天這個時間,他都要午睡?!闭煞蛞贿呎f一邊走,慢慢向她靠近。
她突然大聲呵斥丈夫:“別,別走近!我們之間的安全距離是兩米!”
名師點評
母親為了安心工作,狠心斷了兒子的奶水;母親想念兒子,可當她看到兒子時,卻刻意與兒子保持距離。正是這場新冠肺炎疫情告訴我們:總有人會變成一束光,照亮我們前行的路!正如這些醫(yī)護人員逆流而上、舍小家為大家,才為我們撐起了一片藍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