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紫汐

1

床墊下有封被撕碎的信。

栗莉安發(fā)現(xiàn)信的那天，是她和爸媽搬進這套公寓的第一天。

從美國西海岸啟程，栗莉安一家飛過16個時區(qū)，終于在中國東海岸這座繁華都市落了腳。過去十年，栗莉安的生日都是在美國度過的，不過從今年起，她要在中國慶祝生日了——爸媽決定回到闊別多年的祖國定居。

栗莉安的新家位于一棟高層公寓的17層，雖說是二手房，但裝修很新，家具和家電也齊全，他們一下飛機就能拎包入住，很方便。對爸媽這類大忙人來說，“方便”是非常重要的。

搬進新家的這天，栗莉安一邊哼著流行歌曲，一邊布置自己的新房間。鋪床單時，她在床墊下發(fā)現(xiàn)了那封被撕碎的信。

信被撕得很碎，紙屑只有指甲蓋大小。字是用黑筆寫的，有點潦草，大概是這房間曾經(jīng)主人的手筆。

栗莉安拈起一小片紙屑，那上面的兩個漢字吸引了她的注意。

“大圣”？

“大”的前面似乎還有什么字，可紙不完整，栗莉安只能憑想象瞎猜。

超大圣代？偉大圣人？

栗莉安好奇地將紙屑當(dāng)成拼圖，慢慢復(fù)原出一封完整書信。黑字密密麻麻排列，信紙上如同趴著一群正在集會的蜘蛛。

這應(yīng)該是個男孩寫給他自己的信，字里行間只有一個主題，用信末最后一句話就能概括——“你們等著瞧吧！總有一天我要成為萬眾矚目的大英雄！”

“瞧”和“矚”筆畫多，栗莉安覺得眼生，但這并不影響她理解全文。這分明是個心懷英雄夢的男孩的宣誓?。?/p>

落款是個四字名字，“大圣”之謎由此被揭開。

“齊天大圣”。

爸媽都很忙，栗莉安只有八個月大時就被送進了迪安薩社區(qū)托兒所。對于成長于美國的栗莉安來說，中國傳統(tǒng)經(jīng)典在她腦袋里的儲備量實在少得可憐。雖然聽說過“孫悟空”，但栗莉安并不知道那只猴子還有個威風(fēng)凜凜的名號—“齊天大圣”。

以前的房主是日本人？倒沒聽爸媽提起……

栗莉安聳聳肩，把剛完成的“拼圖”扔進了垃圾桶。

2

“好了，栗莉安同學(xué)，請你坐到自己的座位上去吧?！?/p>

初秋陽光灑進季平路小學(xué)五（1）班的教室，當(dāng)班主任汪老師介紹新同學(xué)時，新同學(xué)本人正在神游。這是栗莉安在國內(nèi)上學(xué)的第一天。

他們怎么都坐得這么端正?。坑植皇桥銓張F……還是安德魯?shù)恼n最棒，我們可以坐在他從家里扛來的阿拉伯地毯上，聽他講《一千零一夜》……

教室后面那個書柜是圖書角？說起來，去年翠西給我們布置的印第安主題圖書角真的超酷……

“栗莉安？你能聽懂我講中文嗎？”

汪老師的嗓音逐漸拔高，終于把栗莉安的思緒從太平洋對岸拽回了教室，她趕緊應(yīng)答：“當(dāng)然！我能聽懂?！?/p>

汪老師點點頭，“要上課了，你的座位在那邊，趕緊坐下吧?！?/p>

于是栗莉安走下講臺，沿著兩列課桌之間的狹長過道向最后一排走去。

長方形教室，長方形課桌，四列八排，拼出個整整齊齊的課桌陣列，唯獨最后有個不和諧部分——一張課桌孤零零湊在陣列一角，如同多余的闌尾。

栗莉安的座位就是那個“闌尾”。

走向座位時，栗莉安注意到同學(xué)們神情古怪。她說不準(zhǔn)那是同情、憐憫還是幸災(zāi)樂禍，反正不管哪種，都不該是“歡迎新同學(xué)”的正常表現(xiàn)。

仿佛徒步穿越科羅拉多大峽谷那么艱辛漫長，栗莉安終于走到自己的課桌前。此時，汪老師已經(jīng)拿起了語文書。

“今天我們學(xué)習(xí)第一課，《白鷺》……”

回國后的第一堂課，栗莉安幾乎什么也沒聽進去。

下課后，汪老師剛離開，栗莉安前排的女生就轉(zhuǎn)過身來。

“哎，我跟你說啊，你最好去跟老師講，讓她給你換套桌椅。”

這圓臉女生壓低聲音，仿佛正在透露重要機密。說完，她又笑瞇瞇地補上自我介紹：“我叫蔡莞兒，大家都叫我——菜丸兒?！?/p>

栗莉安挑著眉毛問：“為什么？”

“因為我媽生我那天夢見一鍋菜丸子湯。”

“我是問，為什么我需要換套桌椅？”

這簡單問題竟讓菜丸兒很是為難，她想了半天，才勉強答出三個字：“不吉利?！?/p>

爸爸到家時，栗莉安和媽媽已經(jīng)吃過了晚飯。晚飯是便利店里加熱即食的素雞蔥油拌面，栗莉安覺得很好吃，比媽媽的中餐廚藝強多了。

“寶貝，第一天怎么樣？”

“還不壞?！?/p>

回答的時候，栗莉安正用小刀一點點刮掉自己臥室衣柜上的蜘蛛俠貼紙?？磥磉@房間的前主人“齊天大圣”的確喜歡英雄。

“對了，爸爸，中國人一般會認(rèn)為什么事不吉利呢？”

栗莉安直起腰，在她手中，蜘蛛俠已經(jīng)變成了一團黏糊糊的紙球。

爸爸有些意外，“啊……這牽扯到民俗常識，比如中國人普遍認(rèn)為菊花是送給逝者的，如果你送菊花給老人，對方就會覺得不吉利。寶貝你怎么會問這個？”

栗莉安聳聳肩，“沒什么，我只是想多了解些關(guān)于中國的事?！?/p>

白天在學(xué)校，雖然栗莉安一再追問，但菜丸兒始終含含糊糊，不愿解釋那套課桌椅為何“不吉利”。栗莉安認(rèn)為對方或許是出于“中國人的含蓄”。

“拉上窗簾吧，天黑了?！卑职峙呐睦趵虬驳哪X袋，走出房間。

17層的窗外，對面高樓的輪廓融化在黑暗中，一扇扇發(fā)光的窗仿佛懸浮于半空。晚風(fēng)涌進，原本安靜的布簾歡快起舞，栗莉安的目光捕捉到一樣?xùn)|西。

那東西在窗框上，之前一直被窗簾遮擋，要不是這陣風(fēng)，栗莉安根本不會發(fā)現(xiàn)它。

幾個字。

筆觸粗重，字跡潦草，如同幾團繞成死結(jié)的黑毛線。當(dāng)它們組合出的含義浮現(xiàn)在栗莉安心頭時，她不禁打了個冷戰(zhàn)。

“討厭你們！”

每個筆畫猝不及防的拐彎，每處筆鋒觸目驚心的停頓，甚至字與字之間狹窄到無法喘息的間隙，都仿佛在聲嘶力竭地控訴——討！厭！你！們！

瞬間，栗莉安腦海中浮現(xiàn)出蒙克的代表作《吶喊》。血色天空，厲聲尖叫的黑衣人，每筆線條、每抹色彩都蘊含巨大的情感能量。而此刻，眼前這四個字竟帶給栗莉安相似的心靈沖擊！

這是“齊天大圣”偷偷寫的吧？他似乎很不快樂啊……

栗莉安拿來濕紙巾擦拭，但字是用記號筆寫的，根本擦不掉。于是她拉上窗簾，打算改天找點砂紙把字磨掉。

3

“根據(jù)‘快樂創(chuàng)意這個主題，我做了這樣的設(shè)計?！?/p>

栗莉安信心滿滿地展開一張A4紙，那是她昨晚精心繪制的黑板報版式圖。

開學(xué)兩周了，汪老師為了讓栗莉安盡快融入集體，安排她參與第一期黑板報的創(chuàng)作。午休時，栗莉安和另外三個負(fù)責(zé)黑板報的同學(xué)湊在一起開會。

栗莉安指著圖紙解釋：“這是孫悟空，它會很多法術(shù)。我想在主圖位置畫孫悟空，旁邊四個版塊就是它變出的……”

出乎栗莉安的預(yù)料，面前三個同學(xué)的反應(yīng)十分古怪。

莊顏湊到文娛委員劉籽悅耳邊悄聲嘀咕，兩人對視一眼，神情微妙。王樂天是四人中唯一的男生，他倒是沒遮遮掩掩，直截了當(dāng)表示反對：“這方案不好?！?/p>

栗莉安很意外，昨晚爸爸分明說過孫悟空在國內(nèi)超級受歡迎的！于是她忍不住追問：“你覺得哪里不好？”

王樂天撇撇嘴，“反正就是不好，不合適……”

“要不咱們還是選莊顏的方案吧！”劉籽悅打斷了王樂天，她嘴角帶笑，可眼睛卻在尷尬躲避栗莉安的目光，“你的方案也挺好，就是……布局亂了點。時間很緊，咱們趕緊開工吧！”

不等栗莉安再開口，劉籽悅已經(jīng)拿起莊顏的設(shè)計稿，開始給大家分配任務(wù)了。

體育課，同學(xué)們在操場上做著熱身運動。初秋陽光依然威力十足，栗莉安被曬得頭昏腦脹。不過，這或許不關(guān)太陽的事。

菜丸兒察覺出栗莉安的沮喪，當(dāng)她聽說栗莉安的設(shè)計稿被否決后，忍不住脫口而出：“當(dāng)然不能畫孫悟空??！否則大家肯定會想到齊天大……”

菜丸兒猛地閉了嘴，可栗莉安還是聽到了。

“齊天大？齊天大圣！你們認(rèn)識那個日本男孩？”

菜丸兒莫名其妙，“什么日本男孩？”

熱身結(jié)束，在圍著操場跑步時，菜丸兒一邊喘著粗氣，一邊向栗莉安介紹《西游記》。

栗莉安這才知道，孫悟空還有個“齊天大圣”的尊號，可她依舊不解。

“齊天大圣只是個虛構(gòu)人物啊，這和我的設(shè)計……”

“不，對我們班來說他可不是……虛構(gòu)人物！”

身材圓胖的菜丸兒喘得上氣不接下氣，栗莉安只得隨她慢下腳步，兩人漸漸落在了隊尾。

“他姓齊，自稱‘齊天大圣……但我們都叫他‘齊天大剩，‘剩下的‘?！愕淖?，以前就是他的……”

栗莉安立刻想起那封被撕碎的信。

“齊天大圣”就是“齊天大剩”？我不僅住進了他曾經(jīng)的家，還坐在了他曾經(jīng)的座位上！

“為什么大家都不愿提他呢？”栗莉安問。

“提、提他干嗎……讓我再回憶一遍……我的頭發(fā)是被、被誰偷偷剪短的嗎……還、還有王樂天胳膊上的……疤……劉籽悅校、校服背后的潑墨畫……”

突然，體育老師的吼聲橫穿半個操場傳來：“你們兩個要跑到下課嗎？跟上！”

栗莉安一邊加快步伐，一邊抓緊時間追問：“那他現(xiàn)在在哪里？”

菜丸兒喘得滿臉通紅，只留給栗莉安一句奇怪的回答：

“他以前，就在我們班……但他現(xiàn)在已經(jīng)，不在了……”

躺在臥室床上，栗莉安完全不想寫作業(yè)。書包敞著口，課本和習(xí)題冊撒出來一大攤，好像書包的嘔吐物。她隨手摸起一張紙，折了個紙飛機，將它狠狠擲出。

“Its not fair！”

紙飛機連同這句高聲控訴一起飛向房間對面。聲波在空氣中消散，紙飛機則鉆進了書桌底下。

大家守著一個秘密，一個屬于全班的公開的秘密，而栗莉安卻被排斥在外。沒人向她透露真相，甚至包括熱情地借文言文作業(yè)給她抄的菜丸兒。

掛鐘分針從1走到6，栗莉安從床上掙扎起來，去找她的紙飛機。那是秋游通知單，需要家長在回執(zhí)單上簽字后上交。

紙飛機在書桌下迫降得不太成功，機頭撞上了墻角。有張小白卡片夾在桌腿與墻壁之間，位置隱蔽，只露出細(xì)細(xì)的一條。

栗莉安費力地伸長手臂，將卡片捏了出來。

2寸證件照。

人臉被刮花了，露出相紙的白底色。不知誰用圓珠筆在上面重新勾勒五官，用拙劣的畫技畫了張猴臉。

孫悟空！

栗莉安只覺得身體發(fā)沉，就像去年在夏威夷浮潛后剛剛上岸。

照片中的“孫悟空”穿著季平路小學(xué)校服，男生款。

撕碎的信里，一心想成為蓋世英雄的“齊天大圣”就是你吧？

窗框上，用滿腔怒火寫下“討厭你們”的人就是你吧？

教室最后一排，那套“不吉利”桌椅曾經(jīng)的主人就是你吧？

大家不愿談及的“齊天大?！薄憔烤棺鲞^什么？大家又在忌諱什么呢？

媽媽在叫栗莉安吃飯了。最近媽媽跟著烹飪視頻學(xué)做中餐，廚藝進步不少。

栗莉安把照片夾進厚厚的《新華字典》。走出房間時，她的情緒莫名有點低落。

4

“菜丸兒，你認(rèn)識他嗎？”

第一節(jié)課的上課鈴還沒響起，栗莉安點點菜丸兒的后背。

“誰呀？”

菜丸兒毫無防備地接過一張古怪證件照，定睛一看，隨即發(fā)出一聲大叫！

“??！”

同學(xué)們都嚇了一跳，不約而同望向后排。只見菜丸兒迅速甩掉手中照片，仿佛那是條惡心的毛毛蟲！

照片落在菜丸兒同桌陸彬的桌上。

古怪猴臉強行闖入陸彬的視野，他滿臉厭惡，立刻下意識地將課桌猛地一推，結(jié)果自己的身體也隨之向后仰去。然而陸彬身后沒課桌了，最后一排只有栗莉安一人。

“咕咚”！

陸彬連人帶椅躺倒在地。

“有、有誰能為我解釋一下嗎？”栗莉安的聲音連她自己都覺得陌生，“為什么你們都這么忌諱‘齊天大圣？”

同學(xué)們有的湊在一起竊竊私語，有的則用排斥的眼神打量栗莉安，還有的面露同情，但卻沒人回答栗莉安的問題……

教室里仿佛正上演一出舞臺劇，此刻正是全劇高潮。人物悉數(shù)到齊，矛盾激化到頂點，接下來劇情將如何發(fā)展？栗莉安覺得，負(fù)責(zé)戲劇社的艾米麗一定知道這出劇該怎么收場，可惜艾米麗遠(yuǎn)在美國。

最終，前來收場的是汪老師。簡要詢問了事情經(jīng)過，她收起了那張誰都不愿碰的照片，然后從容不迫地開始上課。

“栗莉安，下課后請你跟我去趟辦公室。”

這是汪老師對本次騷亂的唯一“官方發(fā)言”。

“大家到底在隱瞞什么？作為班級成員，我有權(quán)知道。”

在辦公室，栗莉安把所有事情都給汪老師講了一遍——被撕碎的信、窗框上的“討厭你們”、被否決的“孫悟空”板報設(shè)計、涂成猴臉的照片……

栗莉安的講述仿佛帶著無形重量，把汪老師的眉頭壓出了皺紋。沉默片刻，汪老師終于開口了：“我們班以前有個姓齊的男孩，他很喜歡孫悟空，自稱是‘齊天大圣，不過同學(xué)們把‘圣改成了‘剩下的‘剩。那孩子留過級，其他同學(xué)升入高年級時，就只有他被剩下……”

不僅如此，那男孩在其他方面也顯得格格不入。上課影響紀(jì)律，他總會被請到校長室“單獨自習(xí)”;下課欺負(fù)同學(xué)，他總是教務(wù)處的重點“監(jiān)控對象”;所有人都完成作業(yè)，唯有他從來不寫;所有人都認(rèn)真考試，只有他哼歌交白卷……同學(xué)家長遞給校長的關(guān)于他的“投訴信”不知有多少封，班主任找過他的家長多少次，他就被父母揍過多少次，可效果仍舊甚微……

“他……難道就沒有一點優(yōu)點嗎？”想起那封關(guān)于“英雄夢”的信，栗莉安心情復(fù)雜。

“當(dāng)然不是。每個人都有自己的優(yōu)點，哪怕是他那樣有些‘另類的孩子……”

汪老師頓了頓，扭頭望向窗外的梧桐樹，仿佛自言自語：“那個時候，他表現(xiàn)得很勇敢，非常、非常勇敢……”

5

就在栗莉安回國前的那個初夏，某天放學(xué)時段，一輛失控的面包車沖向人行道上的學(xué)生和家長。當(dāng)面包車即將撞到一個被嚇呆了的小女孩時，一名少年奮力將小女孩推出了危險區(qū)。小女孩最終躲過一劫，而那名少年卻在被送往醫(yī)院的途中傷重而亡……

仿佛有一團沉甸甸的濕海綿塞在胸口，栗莉安覺得呼吸不暢。

她終于明白了那天操場上菜丸兒話里的含義，“他現(xiàn)在已經(jīng)不在了”——不是他不在這個班級，而是他已經(jīng)不在人世。

“他是個勇敢的孩子，當(dāng)別人紛紛躲避以求自保的時候，唯有他迎險而上去救人?！?/p>

汪老師深深嘆了口氣，繼續(xù)說：“當(dāng)然了，身為未成年人，你們在向別人施以援手之前，必須要做出正確判斷——這件事是否已經(jīng)超出了自己的能力范圍。自己能力達不到的事，一定要向大人求助。記住了嗎？”

栗莉安輕輕點點頭。

在面包車疾馳而來的危急時刻，“齊天大圣”想過汪老師說的這些話嗎？他為自己的安?？紤]過嗎？

或許在那個瞬間，他什么也來不及想。撲向命懸一線的小女孩，只是出于他的人性本能……

做了個深呼吸，栗莉安又想起那封被撕碎的信。

那男孩是懷著怎樣的心情撕掉信，又是懷著怎樣的心情把紙屑偷藏在床墊下的呢？

萬眾矚目的“英雄夢”遙遙無期，現(xiàn)實中只有個“差生”標(biāo)簽如影隨形，所有人都排斥他，他一心想要博取關(guān)注，卻用錯誤的方法換來更深的孤獨。對于那個“英雄夢”，他大概倦了，厭了，卻又始終不舍得放棄吧……

“汪老師，我還是不明白為什么大家都不愿談到他，就算他以前不是所謂的‘好學(xué)生，可他畢竟見義勇為救了人啊。”

聽了栗莉安的話，汪老師想了想，然后耐心解釋起來：“也許是同學(xué)們不知道該怎么面對他吧。如果有個人，他平時是大家都討厭的家伙，但他臨終前做了件大好事，你說，他究竟算是好人還是壞人？如果有個人，他是大家眼中公認(rèn)的好人，卻在臨終前做了件大壞事，那他又算是好人還是壞人？栗莉安，人性是很復(fù)雜的，再偉大的英雄也是人，身為人，就難免會犯錯。那么，英雄可以是一個犯過錯的人嗎？對孩子們來說，現(xiàn)在想清楚這些問題是不容易的?；蛟S在你們長大的過程中，能夠慢慢找到屬于自己的答案……”

屬于自己的答案啊……

栗莉安抬頭望向窗外。

夏意尚未褪盡，滿窗的梧桐葉在風(fēng)中搖曳，只有葉尖染上了些許泛黃的秋色。

兩天后，栗莉安拿著砂紙，一點點打磨著臥室窗框上的字跡。

記號筆顏料和鋁合金碎屑混在一起，“討厭你們”化作細(xì)碎的黑色雪花，紛紛揚揚飄落而下。

“討厭”兩個字曾被用力描過許多遍，很難磨掉。

不過最終，它們還是從窗框上淡去了。

發(fā)稿/莊眉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