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煒寧
河流交匯處, 常鳴拍攝
北京有句俗話,“南通州,北通州,南北通州通南北。”南通州指的是江蘇南通,北通州就是北京的通州區(qū)——那本就是京杭大運河進行水上運輸?shù)闹匾徽?,千年間連接著南北貿(mào)易,溝通著不同地域間的旅人、文化、飲食、財富,使得這塊寶地成為了民族大動脈上不可或缺的樞紐。為了調(diào)整北京空間布局,治理大城市病,拓展和發(fā)展新空間,通州全區(qū)和輻射到的廊坊北三縣,成為了建設中的北京城市副中心。
作家劉一達在他的文章《胡同味道》里寫道,“現(xiàn)在北京的交通方便了,地鐵、城鐵,四通八達,原來覺得很遠的大紅門、亦莊、望京、天通苑、回龍觀等大社區(qū),現(xiàn)在坐地鐵、城鐵,半個小時就可以進城?!蓖ㄖ?,享有“一京(北京)、二衛(wèi)(天津)、三通州”之稱,歷史上有通達的美譽,文獻記載可以追溯至兩千余年前春秋戰(zhàn)國時期:其古為燕國境地,秦屬漁陽郡,隋朝為幽州地,明代劃歸北平府,清代直屬順天府,民國以后屬河北省,后來在1958年劃歸北京市。首都副中心建立后,通州通達的便利條件為老北京的經(jīng)濟供血提供了契機,北京則為通州等地區(qū)輻射了大量資源。隨著行政副中心的建設,通州及輻射到的大運河文化與北京母體的經(jīng)濟文化交融更加緊密,正如張秉政教授在其編著的《運河·中國》一書中所記述,“2017年,市屬行政事業(yè)單位整體或部分遷入工作取得實質性進展,如今北京行政副中心辦公樓群鱗次櫛比,雄立在大運河岸邊,與古代燃燈塔遙相呼應,蔚為壯觀。”幾十年前,在我母親那一輩人的記憶里,通州的老城區(qū)就只有新華大街,街頭有一座城樓,小時候最喜歡去的地方就是街角的電影院;好吃的是大順齋糖火燒和鲇魚,記憶里最深刻的是過往源源不斷的拉煤火車,還有北苑老舊的水泵廠。
但是,2015年,通州正式成為北京副中心,隨著安貞醫(yī)院、清華大學、人民大學、西北工業(yè)大學北京研究院等等高等教育、綜合醫(yī)療、行政單位遷入,高檔餐飲、商超樓盤如雨后春筍般出現(xiàn),辦公寫字樓林立,綠化公園增多,人口增加,交通愈發(fā)便利,整個城市發(fā)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自古以來,無數(shù)文人墨客在此留下大量詩篇,記載他們的生平往事,描繪在一個個王朝更替、時代巨變下北京的繁榮勝景,感懷發(fā)生在大運河上南來北往的變遷故事。而隨著生活節(jié)奏加快,城市功能逐步提高增強,京味兒作家更是用作品留下了有關通州老城的記憶,記錄下通州滄海桑田般的巨大變化和抒發(fā)對于未來通州文學的展望。如果使用數(shù)位人文的視角來賞析這些從古至今的文學作品,我們就會發(fā)現(xiàn),隨著首都副中心建立后,通州水文化繼續(xù)走向多元性,從京杭大運河上的水路航運續(xù)而走向多維度的世界溝通,從對于文人的個人際遇的關注和對于國家歷史命運的關懷,但是不變的是這些文學作品中體現(xiàn)出的大運河所獨特的京味兒水文化符號。
數(shù)位人文(Digital Humanities)是歐美高校文學研究員在近年來提出并廣泛應用的一種文學分析方法,即為將“Computer Science(電腦技術)”和“Literary Criticism(文學分析)”有效結合,使得電腦后臺算法在閱讀者閱讀文本之前,提前為讀者錄入文中的重要信息,將詩歌,小說等等文本進行整合,使用大數(shù)據(jù)圖表繪制出的詞匯頻率圖來解讀詩文脈絡,并用數(shù)據(jù)統(tǒng)計的方法表現(xiàn)出文中重要詞匯出現(xiàn)頻率與詞匯間所在位置的關系。這首先能幫助文學研究者理清大量文學記載的繁雜結構,也能找到文字中的內(nèi)在關聯(lián),特別是在處理大量零散信息之間關系時更為有效。在 《數(shù)位人文的入門:對于學生與教師的概念和方法Introduction to Digital Humanities: Concepts, Methods, and Tutorials for Students and Instructors 》一文中,作者Johanna Drucher提出,“數(shù)字人文是數(shù)字技術與人文學科交叉的產(chǎn)物。人文科學這個詞最早是在文藝復興時期被意大利學者用來研究(和恢復)古典主義作品的。這一時期強調(diào)從中世紀以神為中心的世界觀向‘人是衡量一切事物的尺度的世界觀的轉變。人文學科是一門側重于藝術、文學、音樂、舞蹈、戲劇、建筑、哲學和其他人類文化表現(xiàn)形式的學科?!?/p>
通州文學是北京文學中不可或缺的一部分,自古以來,文人墨客就將對于古都北京的深情與大運河的文化結合來創(chuàng)作詩文。大運河不僅僅是一條運輸中心,更飽含著老北京精神信仰。這是一種怎樣的信仰呢?文人在運河邊悵惘千秋時,不光想到的是自己的生活際遇,更深切關懷著北京、整個國家乃至歷史的命運。張秉政教授在《運河·中國》一書的第三編“隋唐大運河紀行詩文考”中寫道,“元朝的遣興詠嘆側重于懷念宋朝與感嘆歷史變遷”“明代詩人則更為注重思索時光流逝與歷史演變”“清代詩人一方面繼續(xù)回顧反思歷史教訓”,這種文學精神用數(shù)位人文算法來分析非常奏效。首先,我摘錄了元明清時期由十位不同詩人,從不同朝代、不同身份,但是都是對于通州這個地區(qū)飽含深情來創(chuàng)作的十首代表性詩歌,這些詩歌大多出自《北京通州歷史文獻輯錄稿》。詩人分別出身于翰林院進士、大臣、山林隱士、書法家、散文家,乃至皇帝,寫作時間跨度長達五六百年,寫作視角也并不相同,但是通過數(shù)位人文的算法整合,這些詩歌都突出了通州文化中水的主題,表明了在古代南北貿(mào)易交通中通州的重要。這些詩歌分別取自元代詩人貢奎的《二月十二日達通州》,翰林學士張翥的《上元宿通州楊原誠寓宅》,退隱深山的詩人吳萊所作《過漷州詩》,馬祖長《出都》和清代詩人戴璿的《柳蔭龍舟》,明代書法家張弼的《潞河》,詩人徐階的《夏日游通惠河》,散文家歸有光的《初發(fā)白河》,清代王維珍的《古塔凌云》和清代愛新覺羅·弘歷(也就是乾隆皇帝)的《過通州詩》。當我們把這些詩歌原文錄入至Voyant-tools電腦程序,生成的圖像如下:
這幅圖都是電腦程序根據(jù)各個詞匯在原文中出現(xiàn)頻率的多寡,形成的兩張統(tǒng)計圖表。
第一張很直觀,詞匯出現(xiàn)的頻率直接決定了字符的大小,詞匯與詞匯之間的關系則決定了它們在圖中的位置。比如:“潞河”“河”“流”等作為詩歌中重要的詞匯,充當著動詞、名詞等等作用,所以出現(xiàn)的頻率最高,相對位置最近,字碼也是最大。而從第二張圖上看,橫坐標的document Segments表示文檔劃分,即為電腦自動將這些詩歌分成了十個等份,縱坐標的Relative Frequencies表示相對頻率,即為重要的詞匯出現(xiàn)的次數(shù)。 “州”“都”等關鍵詞代表著人文生產(chǎn)、財富賦稅,電腦算法將通州水運與人文建設連接為一體。而通過圖表可以看到,“塵”與“沙”和“水”等詞匯關聯(lián)緊密,并且“沙”和“水”在第二幅圖中的第五段和第九段位置最高(頻率0.0050),這首先是因為京杭大運河中含有沙這個字的地名與河道較多。另外更重要的是,潮白河等等河道含沙量大,很多作者都在詩歌中使用了大量筆墨來對此形容渲染:“潞水年年沙際流”——從元朝至今,對于河道的治理,清沙治水就成了管理者的重中之重。如光緒年間的《通州志》中就記載“白河向有東決之患”。
潞河在歷史上被稱為北運河,是南北漕運的重要河段,在南糧北運中承擔了重要責任,故而也被三朝文人大吏所特別重視,在元明清的詩文中都大量涉及,通州這個詞本身就有“漕運通濟”的意味。清代光緒五年《通州志》中記載:“今通州白河自東北來,沽河自西北來,至州城東北合流為潞河。以 《水經(jīng)注》 及今地勢考之,白河當為古鮑丘水,沽河當為古沽水?!薄对贰な池浿尽ず_\》載:“元都于燕,去江南甚遠,而百司庶府之繁,衛(wèi)士編民之眾,無不仰給于江南。自丞相伯顏獻海運之言,而江南之糧分為春夏二運。蓋至于京師者一歲多至三百萬余石,民無挽輸之勞,國有儲蓄之富,豈非一代之良法歟!”在元代,一石糧食大約相當于現(xiàn)在的一百五十斤,那么 “三百余萬石”的總和運糧就在數(shù)億斤以上,而在光緒《順天府志·經(jīng)政志三·漕運》中,也有“通之水利,漕河為大,東南粟米,舳艫轉輸幾百萬石,運京倉者由石壩,留通倉者由土壩,故通于漕運非他邑比”的記載。這是怎樣一副生機盎然、規(guī)模龐大、萬舟駢集、繁忙運糧的勞動景象!
“水”作為多首詩歌中作者的敘事主題,被作者多次提及,所以占據(jù)圖表中央,上聯(lián)接著“風”“流” 等等動詞,下聯(lián)接著“潞河”“秋”等等名詞。而“憶”“秋”“欲”“游”“醉”等等詞匯,則是表達詩人個人感情,記述個人生活的詞匯,我們可以想見——作者佇立在運河邊,面對著澎湃洶涌的水流,或是悵惘古今,或是站在橋邊與友人依依惜別,如“離居有酒春堪醉,小市無燈月自明”,或是嘆息于年華早逝,親人送別“送盡行人天未秋”;也許是受到了親人款待,又或是應召而來“萬里南來第一船”,希望能為國家出力。數(shù)位人文使得數(shù)百年運河的歷史史實與詩人的個人境遇用一張張圖表緊緊聯(lián)系在一起。而現(xiàn)如今,通州區(qū)正在大力打造大運河文化旅游景區(qū),“將打造漕糧進京、運河風韻、通州八景等一系列場景,讓游客沉浸式體驗運河古今”。通過數(shù)位人文的分析,我們發(fā)現(xiàn),從古至今,文人志士“達則兼濟天下”,通州并不僅僅是京杭大運河的交通樞紐,連接著南北,更是聯(lián)結理想、抱負、友情、親情的絲帶,副中心的建設將不僅僅服務通州及輻射到的地區(qū),也和整個北京共同發(fā)展。正如在作家單霽翔的《大運河飄來紫禁城》一書中寫道,“大量的人才,獨具特色的各個地區(qū)的文化,通過大運河源源不斷地進入了京城?!?“隨著北京城市副中心建設步伐的加快,北京市級機關、部門正式入駐通州,未來將會有越來越多的人來到通州、了解通州?!?h3>數(shù)位人文與舌尖上的通州
大量京味兒作家都根據(jù)自身在通州大運河沿岸的生活經(jīng)歷,寫下小說、散文、傳記來記錄大運河的變遷,北京副中心建設后通州人生活的變化以及老城歷史的記憶。劉維嘉老師是著名的滿族京味兒作家,北京市作協(xié)會員,中國散文學會會員,在2018年4月刊的《運河》雜志發(fā)表了他的作品《記憶里的萬通醬園》。在這篇文章中,劉維嘉老師運用通俗平實的京味兒語言,同樣體現(xiàn)出了通州水文化對于北京居民飲食文化和生活狀態(tài)的影響,真實還原了老通州的歷史文化,也是北京文化的寶貴財富。正如在《大運河飄來紫禁城》中,作家單霽翔寫道,“連通南北的大運河,是文化的航道,也是信仰的航道。”當我們將全文錄入Voyant-Tools, 就會生成以下圖表:
老北京人所熟知的通州三寶,“萬通醬園的醬豆腐、大順齋的糖火燒、小樓飯店的燒鯰魚?!蔽覀儚纳衔膱D表可以清楚地看到,詞匯“醬園”“醬菜”“通州”和“醬豆腐”關聯(lián)緊密,“醬豆腐”是全文的重要詞匯,作者在原文中寫道,“萬通醬園主要生產(chǎn)經(jīng)營醬豆腐、醬油、黃醬、醬菜、醋5大類,數(shù)十個品種。1956年公私合營時大小缸達到780口的規(guī)模,從業(yè)人員有35人,到了腌菜旺季還要雇傭臨時工?!贬u豆腐,學名叫腐乳,現(xiàn)在在北京東城、西城、朝陽、海淀、昌平、順義等等地區(qū)大型商超和網(wǎng)上都能買到一種名叫“仙源腐乳”的瓶裝醬豆腐。城市副中心的建設帶動了原有通州食品文化的傳播,更讓其他老城區(qū)的飲食文化與之融為一體。作家侯磊在《通波:北京的大運河》一文中寫道,“據(jù)說曾有喜歡滑冰的人在朝陽門打賭,賭誰先滑冰到通州,要求是買上幾個大順齋的糖火燒,用碟子托著幾塊萬通的醬豆腐滑回來,用以證明自己去過通州了。那里的醬豆腐是由南豆腐做的,細膩且有獨特的香味,饅頭抹醬豆腐,足以把人吃到撐?!痹谖依牙涯贻p的時候,由于生活困難,曾經(jīng)就成年累月以這種物美價廉的食品為伴,就著臭豆腐和貼餅子,度過一天天的時光,后來生活好了,我仍然需要就著醬豆腐,大口大口地咬著熱氣騰騰的糊塌子。而這種享譽大江南北的腐乳品牌,其前身就是萬通醬園。民國年間,當成百上千的船工需要背井離鄉(xiāng)、不遠千里地來到北方打拼,為了還原家鄉(xiāng)的飲食口味,將一瓶瓶腐乳通過大運河的航運運至北方,隨之一道道美食應運而生。作者在原文中寫道,“我的老祖兒、爺爺和四爺都喜歡吃萬通的醬豆腐。我四爺曾告訴我,他年輕的時候,常從京城來通州給我老祖兒買萬通醬豆腐、醬菜,他也好這口兒。醬豆腐買回家里用于燉肉、涮羊肉和吃早點?!崩媳本┯芯渫猎?,“酒香不怕巷子深?!碑斠环N美食從交通運輸?shù)膫鞑シ绞阶兂煽诙鄠?,乃至四面八方的食客慕名而來,通州的文化得到了廣而告之,大運河的傳播意義也就變得多維度了。
隨著時代發(fā)展,大量西式菜肴進入了百姓餐桌,而其中最為火爆的便是西餐中做,北京的腐乳汁、醬菜成為烹飪羊排牛排的重要原料,我們不能不感嘆,這其中也是大運河的歷史杰作。當大運河的所用,不僅僅在于交通航運,更注重世界文化的交流時,大運河的影響也就從國內(nèi)引申到國外,而對于在國外留學的學生、出國辦事的商旅來說,醬豆腐就是離家萬里治愈思鄉(xiāng)的良藥,在亞洲商超中,總是有朋友購買腐乳、醬菜等等食品。根據(jù)網(wǎng)絡上《北京仙源食品釀造有限公司進入國際市場》一文得知:“仙源食品并沒有拘泥于北京市場,而是一步步走向了世界。據(jù)介紹,目前仙源食品在國內(nèi)已有眾多經(jīng)銷商,占據(jù)調(diào)味品市場不小份額,部分產(chǎn)品也已走出國門,遠銷日本、歐美。比如仙源腐乳和香醋曾多次被評為北京市優(yōu)質產(chǎn)品,干黃醬為中國調(diào)味品協(xié)會推舉產(chǎn)品,2002年進入加拿大的多倫多市場,仙源米醋千禧之年出口日本,成為東瀛保健飲品?!?/p>
編輯 朗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