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醴水怪談

2022-05-30 16:47:16燈官
今古傳奇·武俠版 2022年9期
關鍵詞:小姐

燈官

一 、醴水鎮(zhèn)

從省城出發(fā),乘火車抵達閩南一個小縣城,又搭了一輛順風的貨車在一個小路口下車,明福和曼兒提著小皮箱等了足足半個時辰,才看見顧府的老管家趕著一輛馬車來了。

見了明福,老管家喜不自勝,卻又見多了曼兒,神情頗有幾分訝異。

“這是我在師范的同學曼兒,沒有打招呼就帶她來了,李叔見諒。”

山里的上午濃霧尚未散去,草木葳蕤,蒙蒙眬眬的很美。曼兒已經(jīng)舉起了相機。明福笑著說:“到了醴水更有得拍,仔細膠卷兒不夠用。”曼兒放下相機,沖明福調皮地做了個鬼臉。

老管家笑了笑,把小皮箱提上馬車:“醴水鎮(zhèn)比這山口美多了?!?/p>

馬車慢慢悠悠地走,從沒坐過馬車的曼兒好奇地四處打量,明福緩聲給曼兒說自家與醴水顧府的淵源。

明家與顧家皆從商,前清就已結交,至今兩家交好已有百余年。明福剛出生,就與顧府大少爺定下了親事。明福六歲時家中遭了變故,父母都去了,顧家憐惜她身世飄零,接到府上住了小半年,直到明福的叔父來領她,才離開顧府。

她還隱約記得顧府的兩位小少爺,還有一個寄居的道士的養(yǎng)女,常常一起玩兒。

曼兒笑得眼睛都瞇起來:“那親事若還作數(shù),你豈不是不愁如意郎君啦?”

明福作勢去打她:“如今都提倡婚戀自由了,作什么數(shù)?!眳s不由地想起那個眉清目秀,眸色冷淡的孩子,打小就有一段蒼竹積雪的風骨。

顧府大少爺,顧其罪。

“名字怎么這樣怪?”曼兒道。

“說是大夫人生他的時候有一個與顧府交好的道士推演命格,給起的名字。”

“這倒是有趣,來來來,你告訴我他的八字,我推算推算你郎君的命格。”

明福的臉騰地紅了:“要是再碎嘴你就回去。”

曼兒連忙擺了擺手:“別,好姐姐,我可是偷偷溜出來的,好不容易能不回家去過假期,你就饒了我吧?!?/p>

曼兒說自家祖上是個算命的。到了曼兒的父親,推演命格,卜測吉兇,非大富官宦之家,倒還請不動。曼兒是個大小姐,偏偏古靈精怪,挺喜歡黃老八卦那一套,包里常常裝著自己畫的符。

醴水鎮(zhèn)地處山間川地,進鎮(zhèn)有一段兩山相向的山道,過了兩山壁立的山道,醴水豁然出現(xiàn)在眼前。

霧微微散去了些,處處可見碧塘生蓮,小橋流水,白瓦灰墻,翠竹迎風,不似尋常閩南鄉(xiāng)村,倒有幾分江南氣象。

曼兒撩起馬車簾子,眼睛都看直了:“這是桃花源啊!”

明福笑道:“據(jù)傳說,醴水是因千年前一場地震,山河移位,形成數(shù)百里山間平川形成的。也因此山間玉礦出露,幾乎家家都沾著玉石生意,比別處更富豐些,所以景致也與尋常不同?!?/p>

不多時到了顧府。已然是民國了,顧府還是地道的明清風格,幾進幾出,雕梁畫棟的。

見過了顧家老爺和大夫人,他們對這個多年未見的世侄女熱情萬分,順帶著壓下了對曼兒的到來的猝不及防。

茶過了半盞,顧家二少爺才進得門來。他約摸十七八歲,一身筆挺的立領制服,進得門來,真是一位翩翩然少年學子。果不其然,明福就見曼兒眼睛一亮,站起來落落大方地一伸手:“你好,我叫李曼兒,是明福的閨中好友?!?/p>

少年郎握了一下那只手,朝氣蓬勃地一笑:“你好,我是顧其過?!庇洲D過身來,對著明福笑,“福姐姐?!?/p>

“其過……真沒想到你長這么大了。當初我走的時候,你剛會說話呢?!泵鞲?戳丝搭櫰溥^高挑的身材,又不好意思地攏了攏耳邊的碎發(fā),“如今都比我高了。”

明??戳丝矗溃骸捌渥铩笊贍斈??”

“他最近感了風寒,一直在調養(yǎng),不過明天,就可以見他了。”顧老爺和大夫人說著相視一笑,表情很是曖昧。明福滿面通紅,連耳根子都燒了起來。

晚飯的時候老管家來,說是顧老爺見二人旅途勞累,特意送了幾個特色菜式讓她們在房中吃。說夜里有野貓,囑咐二人天黑之后不要出門,就匆匆走了。

茶飽飯足,丫頭撤了餐具,曼兒拍著肚子倒在雕花大床上,手指撥拉著床帷的流蘇穗子:“真好,像活在古時候一樣?!?/p>

“這有什么好,又沒有小汽車,又沒有電話機,怎么忽然對了李大小姐的胃口了?”明福打趣她。

“反正就是好,景致也好,飯菜可心,又沒有我爸爸嘮叨。另外……人也好看。就是手太涼了些,本小姐的手冬天了誰暖?”

明福知道她說顧其過,看她一臉桃花的樣子,忍不住告訴了她一個殘忍的事實:“其過的歲數(shù)比你還小些。”

果然曼兒一臉痛惜的表情,想了想她又道:“不是還有個大的嗎?看他弟弟,就知道樣貌錯不了?!?/p>

顧其罪……

她都十幾年沒有見過他了。只是聽說他聰穎非常,從法蘭西留學回來,就慢慢接手了家里的生意。顧家的生意財路越來越廣,富甲一方。

忽然,窗戶上響起了窸窸窣窣的聲響。像是有什么在抓撓窗框。明福自幼膽子小,一下子躥到床上去。

曼兒拍了拍她的肩膀:“管家不是說了有野貓嗎?”

明福只從被子里露出兩只圓溜溜的眼睛:“感覺不太像是野貓?!?/p>

屋外傳來隱隱約約的人聲,像是管家在呵斥下人。曼兒要下床開門去看,明福一把抓住她的手:“別走,別走?!?/p>

曼兒無法,只得從包里翻出一堆亂七八糟的符咒,給明福壓在枕下:“得了,本小姐親自畫的,準保你平安無虞?!?/p>

明福撇了撇嘴:“你這叫鬼畫符?!?/p>

管家的聲音漸漸遠了,窗戶外也恢復了安靜。

二人旅途勞頓,很快入了夢鄉(xiāng)。明福的夢亂得很,一會兒夢見成片的房子塌了,一會兒又夢見十幾年沒見的顧其罪變成了一個油膩邋遢的大胡子,非要娶她……

以至于清晨醒來的時候都不能直視自己的夢。

二、 久違了,明小姐

第二日一早用了粥點,一個小丫頭過來,說大少爺可以見客,請明福過去書房小敘。

曼兒一大早背著相機跟顧其過出門去了,明福獨自跟著小丫頭慢慢踱到精致的小院兒,心里竟生出幾分忐忑。

幾個丫頭在一棵枇杷樹旁邊的石桌邊圍成一圈兒看著一本什么冊子,看見明福,撇下冊子站起來。大點的丫頭道:“福小姐?!泵鞲|c了點頭,拿起那本線裝冊子來——

《識字入門》。

封面四個大字是極清俊風雅的瘦金體。她翻開看了看,竟不像刊印出來的。

那個大丫頭笑道:“這是大少爺自己寫的書,給下人們識字的。”

明福微微一笑,放下書。

“明小姐怎么不進屋?”一道清淡的嗓音從東窗里傳出來。那窗下一株繁盛的藤蔓,影影綽綽的,只看見一個白色的身影。

房間里面的物件兒倒還常見,書架、掛鐘、沙發(fā)、矮幾、書桌、交椅,算不得富麗。東窗下設著一張榻,榻上那人放下手里的書,抬起頭來:“明小姐,隨意坐。”

明福呆呆看著顧其罪,竟忘了移開眼去。十幾年后重逢,顧其罪的臉真是……

他側對著明福,側臉線條硬朗而冷秀,下垂的長睫正像一把小扇子。抬頭說話的時候,黑發(fā)落在眉心,一雙漂亮的桃花眼配著疏離漆黑的眸子,勾魂攝魄。明福只看他的嘴唇在動,卻不知說了些什么。

顧其罪忽然一笑:“明小姐,法蘭西的小姐們,都沒有你這樣大膽的?!?/p>

明福忽然回神,又想起昨晚上荒唐的夢,臉整個兒燒起來,囁嚅著不知該說些什么。坐在了遠遠的一張沙發(fā)上,才見顧其罪一身月白的衫褲,臉色蒼白,形容清瘦,確是大病初愈的模樣。

明福終究是新式學堂的新青年,當下掩了拘束,笑道:“顧其罪先生,別來無恙啊?!?/p>

顧其罪聞言饒有興致地挑了挑眉,一副似笑非笑的模樣:“久違了,明小姐?!?/p>

“叫我明福就好?!?/p>

“好。那你照小時候,稱我懷璧。”頓了頓又添了一句,“哥哥二字也略了吧?!?/p>

懷璧是顧其罪的字。明福模模糊糊記得這是小時候,顧其罪的啟蒙老師給擬的字,那老先生是一位落泊的舉人,滿腹經(jīng)綸,酸腐氣十足。顧其過便無字,昨日還與明福笑稱這是老古董的做法。不過他們兄弟二人感情很好,顧其過非常欽佩自己的這位兄長。

“好的,懷……顧懷璧?!?/p>

忽然遠處傳來“轟隆”的一聲,緊跟著整個房子微微震顫了一下,丫頭們在屋外驚呼了幾聲。

明福嚇了一跳,緊緊握住沙發(fā)的扶手。

“少安毋躁。”顧其罪微微點了點頭。明福不知怎么的,就放下心來。

約摸半炷香的工夫,老管家進來道:“少爺,山道口的石壁塌了?!?/p>

“塌了?”顧其罪好看的眉微微蹙起,“那石壁上百年了,向來很堅實,怎么突然塌了?”

“上月連下了幾十日雨,石壁周圍的松動了些……好在沒壓著人。不過出山的路封死了……”老管家轉向明福,“只怕福小姐只能等到通了路再出山了。”

明福道:“沒事,假期還長?!毙睦飬s不知怎么的,有些歡喜起來。

顧其罪下了榻,趿著拖鞋走到書桌前:“召集各家主事人,在祠堂商議通路的事?!?/p>

老管家應了一聲出去了,明福也站了起來:“你先忙,我就不打擾了。”

顧其罪“嗯”了一聲,埋首在一堆賬本地圖里,沒有抬頭。

三、奇怪的二夫人

曼兒對封路這件事表達了一番痛惜之情,隨即列出了足足三頁四十天的假期計劃。

明福笑罵:“這正好遂了你的愿?!?/p>

曼兒在屋里轉了個圈兒:“既來之則安之。你看我今天的衣服怎么樣?”

明??此簧砑t白相間的洋裝,亮眼得很,不禁打趣:“怎么,不介意顧其過的年紀了?”

曼兒白了她一眼:“女為悅己者容的年代早就過去了。如今是女為悅己容,我自己開心得了?!?/p>

“李大小姐說得有理?!泵鞲7畔率种械目谇伲敖駜簻蕚淙ツ耐鎯喊??”

曼兒從箱子里拿出一套衣服,明福一看,雪白的襯衫配黑色領結,墨綠格子的背帶修身馬褲,頓時往后躲了躲:“不不不,你別拿我開玩笑?!?/p>

曼兒哼哼笑了兩聲,毫不留情地伸手去剝她的衣服:“這怎么叫開玩笑呢,你天天穿著這上白下黑的女子制服,不嫌膩味???”

“行行行,我換我換,你別動手!”

顧其過在門口等曼兒的時候,就見曼兒身后一個豐神俊朗的小哥。到了跟前,那小哥一跺馬靴,食指頂了頂扁檐帽,露出一張清秀的臉來。居然是明福。顧其過的語氣里流露出驚喜的意味來:“福姐姐,你這么穿,真好看?!?/p>

“是吧,”曼兒得意地說,“明??墒菍W校舞臺劇里演過羅密歐的人呢!”說著又拉起裙子,轉了個圈兒,福身道,“在下不才,正是朱麗葉小姐?!?/p>

顧其過笑了:“走吧,今兒帶兩位姐姐去四處游玩?!?/p>

三人正要出發(fā),一個小廝慌慌張張跑過來:“二少爺,二夫人她……”

顧其過臉色一變:“我媽的病又犯了?”說著拔腿就跑。明福和曼兒跟著跑進去,就見一個美婦人披頭散發(fā)地坐在中庭又哭又叫。顧其過跑進去一把抱住,那二夫人才停止了哭鬧,只是一個勁兒發(fā)抖。

不一會兒,來的先是顧其罪。他皺眉道:“管家,拿二娘的藥來?!?/p>

二夫人見到顧其罪,像是忽然受了什么刺激,撇開顧其過,一把抓住了顧其罪:“憑什么!憑什么只有你一個人……從來都是你!如今竟然只有你……”

顧其罪任她撕扯著自己的衣服,臉上一點兒怒氣也沒有,溫聲安慰著二夫人。

“你活著!我的其過卻……”

明福只聽得二夫人一番胡言亂語,忽然那二夫人凌厲的眼光一掃明福,呵呵大笑:“你以為顧家真有那么好心嗎?他們不過與秋月一般,要拿你的命……”說著就要撲上來撓明福的臉,顧其罪一個箭步上來,握住了二夫人的手腕。

“啪!”顧老爺匆匆從內堂轉出來,揚手就給了二夫人一巴掌。二夫人捂著臉,怨毒的目光死死地盯在顧其罪身上。

老管家來得很及時,幾個身高力壯的家丁將二夫人架了下去。顧其過一臉驚魂未定的疑惑與難過,喃喃道:“我媽究竟在說些什么?”

顧老爺?shù)溃骸八贿^胡言亂語,福小姐千萬不要掛懷?!?/p>

明福點了點頭,顧其罪一面理著被撕得一塌糊涂的竹繡煙青色長衫,一面向明福道:“二娘以前并不是這般的,她向來很溫淑,不知怎么的就……明福你沒事吧?”

“我沒事……”明福道。

“其過,進去照顧二娘。”顧其罪吩咐道。

“是?!鳖櫰溥^對長兄的吩咐向來很聽話,充滿歉意地看了明福一眼:“福姐姐、曼兒,對不住了,改日再帶你們游玩。”

曼兒灑脫地一擺手:“沒事,你去好生照顧伯母。至于游玩,以后有的是機會?!泵鞲R哺c了點頭。顧其罪吩咐丫頭跟著,曼兒卻笑道,“顧大哥,我們自己倒自在。”

兩個人出門的時候,老管家千叮嚀萬囑咐,一定要在天黑前回來。曼兒漫不經(jīng)心地應了一聲,就拉著明福跑了。

跑出去一段路,曼兒才氣喘吁吁地停下來,眼睛亮晶晶的:“我的天啊,顧其罪那張臉真是,哪個電影明星比得過他?。俊?/p>

明福趴在街邊溪流畔的石欄上,笑道:“敢情你只顧看了他的臉?!?/p>

“不對,他那蔥段兒一樣的手啊、又高又好看的身道兒,我都關注了一番?!甭鼉汗Φ?,旋即收了笑,“不過,那二夫人的話,我倒是很在意?!?/p>

“一通胡話罷了。我與他們家舊交且不論,也是十幾年沒有接觸,無冤無仇就能算計我的性命了?”

“秋月是誰?。俊甭鼉合肫鸲蛉嗽捓锩孢@個名字來。

“怪耳熟的……”明福想了想,又搖了搖頭,“想那么多做什么?我與顧家知根知底,又不是來住黑店的?!?/p>

“人心難測,”曼兒搖了搖頭,把一枚玉佩塞在她手里,“我爸找高人開過光的,趨福避禍,居家旅行必備。”

明福豪邁地仰天哈哈大笑,把那枚玉佩系在脖子上:“好,李小道姑。”

四、 意外落水

醴水地處濕溫的閩南,有很多別處不常見的植被,大街小巷賣的玩意兒又很稀奇好玩,兩個人走走買買,不覺天色變暗,人跡稀少。

霧蒙蒙的街口夕照斂了最后一絲光,大風拂過,徒生出幾分蒼涼之感。不知怎么的,明福心里有點惴惴:“曼兒,我們快走吧。老管家吩咐天黑之前一定要回去?!?/p>

“不礙事的?!甭鼉簼M不在乎地說,“這醴水人也真怪,怎么都不開個夜市啥的。”

她的話音剛落,轉過一個街口,就見人影憧憧,燈火通明,人聲鼎沸,是一處極熱鬧的花燈夜市。

曼兒驚喜地跳過去招呼明福:“明福,快來!”那街市上的人見了她們二人,竟然都靜默了一瞬。方才熱鬧的街市如同突然被封印了一般,一絲聲響也無。不過一瞬,一個中年人道:“我們醴水人還從來沒見過這么標致洋氣的小姐。小姐,要買把扇子嗎?”說著伸手拉明福。

眾目睽睽之下,他的手仿佛被什么看不見的屏障彈了回去。他好似疼痛一般握著那只手,似乎有些不甘心地來拉曼兒。結果是相同的。甚至他臉上的痛苦之色更甚。他飛快地消失在人群里。

見了這怪異的一幕,明福警覺地拉住曼兒。人們又來來往往,熱鬧的人聲仿佛掩蓋了剛剛的小插曲。走到河邊,一個步履蹣跚的老爺爺背著一筐龍眼走了過來:“小姐,要嘗嘗龍眼嗎?”那龍眼新鮮非常,曼兒是個十足的吃客,一下子被吸引了過去。

“小姐,可以嘗嘗的,滿意了再買?!甭鼉郝勓阅闷鹨粋€,輕輕剝開,露出瑩潤的果肉,放到嘴邊。

明福眼看著那一個龍眼被曼兒遞到嘴邊,那老爺爺竟然露出一副狡詐的笑容來,令她心底一驚,抬手打落了那個龍眼,不由分說便拉著曼兒回顧府。

“別走??!”那老爺爺輕輕一笑,明福只覺腰間一痛,身體一輕,已經(jīng)落在了河里。

明福是會水的,在河里撲騰了幾下便慢慢浮上水面來。曼兒一看她無恙,忙去找那一扁擔將明福打下水的老頭兒,卻已是不見了蹤影。人群圍在河邊嘰嘰喳喳,明福慢慢往岸邊游。忽然,她覺得腳踝一緊,低頭一看,一只蒼白的手已經(jīng)緊緊抓住了她的腳腕。那只手上的涼意透過靴子布料,仿佛滲入骨髓。

水下有人!

水下的人力氣極大,明福撲騰了幾下,早已嗆了幾口水。曼兒一看她游得好好的,忽然掙扎起來,還以為是她抽筋了,連忙大喊:“放松,放松!”

“嘩啦!”一個身影迅速地跳到水里,繞到明福身后,從胳膊下架起明福,慢慢拖著她游到了岸邊。

那人拖著明福上了岸,才長長地出了口氣。曼兒看見那人濕漉漉的臉和滴水的頭發(fā),失聲道:“顧……顧其罪!”

明福歇了半晌,咳出幾口水來,一把抓住顧其罪的袖子:“懷璧!水下面……有人!”

顧其罪眉頭皺了起來,看了看圍觀的人群。一個青衣的人影悄然退到人群外圍,顧其罪的視力向來很好,何況是熟識的人,當下冷聲道:“伍秋月!”

曼兒連忙環(huán)視四周,只見一個青衣的女子匆匆忙忙離去了。不知為何,曼兒但見那些人對明福的獲救一臉可惜的表情。一轉眼,卻見眾人皆是面露關切。只道是眼花,心中卻暗暗有些驚疑。顧其罪揚聲道:“諸位都散了吧?!?/p>

話畢他彎腰一把抱起驚魂未定,渾身滴水的明福,立刻轉過臉去:“曼兒小姐,煩勞你脫了外套給她蓋上?!?/p>

曼兒一看,明福的雪白襯衫給水浸透,透薄地貼在身上,曲線畢露,連忙脫了小洋裝的西服外套給她蓋上。

到了顧府,一家大小都等在門口。顧其罪一面抱了明福進客房,一面吩咐叫醫(yī)生來。

顧府是有家庭醫(yī)生的,當下那大夫提著一個小醫(yī)箱過來,看了看說只不過是受了驚嚇,又浸了水有點發(fā)燒,吃點中藥就無事了,說著開了方子囑咐丫頭煎藥,一家人才放下心來。

曼兒自幼耳朵比別人靈光些,去廚房端藥回房的時候,隱約聽見顧老爺在假山后斥責管家。

“怎么這么不小心!你可知現(xiàn)在外面有多亂?明福萬一有什么閃失,如何是好?”

老管家答道:“老爺放心,府里府外的那些東西,我自會好好打點……”

“秋月請來了嗎?”

“還沒有,說十四了就會來。”

“今兒是什么日子了?”

“初三了?!?/p>

“好。萬事務必萬無一失!”

說著兩個人就走了。曼兒回了客房,就見下人們都散了。顧其罪已換了衣服坐在燈下,對她微微頷首:“曼兒小姐。”

“秋月是誰呀?”曼兒放下藥問。

“秋月?”顧其罪的神色有些不快,還是耐著性子慢慢解釋,“有一位姓伍的道人,與顧家相交甚篤。當年就是他推演命格,主張定下顧明兩家的親事。伍道人收養(yǎng)過一個棄嬰,起名秋月,年紀與明福相仿。她小時候曾在我家暫住。伍道人仙去后秋月便皈依三清,現(xiàn)如今住在道館……不知曼兒小姐為何突然問起她?”

“我剛才路過假山,聽得伯父吩咐管家說什么請秋月過來……”

顧其罪好看的眉頭微微蹙起,方要開口說什么,卻聽見睡中的明福模模糊糊地呻吟了一聲。他撩開簾子一看,明福又呻吟了一聲:“痛……”顧其罪看了看她并沒有蜷起身子,想來不是胸腹之痛。忽然,他靈光一閃,輕輕揭開了明福腳上的錦被。

“你干什么?”曼兒見他如此輕浮,不禁大怒。

“噓——”顧其罪招了招手,“過來?!?/p>

曼兒低頭一看,不禁驚呼了一聲,旋即飛快地捂住了嘴。明福白皙的腳腕上,赫然有五個青紫的指??!

五、水鬼

不知為何,僅僅是發(fā)燒的明福,數(shù)日未醒,大夫也診不出明確的緣由。接下來的幾天,顧其罪將明福抱到自己住的院落里,衣不解帶地照顧她數(shù)天。曼兒負責明福的飲食湯藥,不假手于他人。

顧老爺有一回過來試探性地問了幾句,顧其罪將手里的書扣在桌上,道:“父親,推明福的人可曾抓到了?”

顧老爺一愣,道:“那倒還不曾……只是明福尚未過門,你這樣……”

“若是落人口實,我現(xiàn)在立刻下聘,邀明福本家族人,即刻辦了親事,也未嘗不可。”顧其罪的眼角微微一挑,又拿起書來,“反正打小就定下親事了?!?/p>

顧老爺聞言訕訕地笑了笑:“下聘請明福族人的事,再說吧?!?/p>

顧其罪“啪”的一聲將書卷擲在矮幾上,聲線凜冽:“如果父親沒有瞞著我什么,父子之間,何來芥蒂?”

“璧兒,我從來不曾瞞著你什么,那都是為了你好啊……”

“為我好?兩個月前我從茶樓墜下,傷了頭部。我倒要問問父親,我是怎么從一人高護欄的茶樓四層墜下?為何筋骨毫無損傷?兩個月來我忘記了什么?對外說風寒……難道有什么不可與外人道的隱情嗎?”說到這里顧其罪仿佛想起了什么,臉色更難看了,“還有……你明知伍秋月對我是什么心思,請她來,所為何事?”

顧老爺在沙發(fā)上坐立不安,但緘口不言。

顧其罪被氣笑了:“好,我竟不知這顧家還有什么是我不能知曉的。那,我只好從二娘問起了?!?/p>

顧老爺?shù)哪樕笞儯骸邦櫰渥铮m可而止!你二娘已經(jīng)瘋了!”

“那好,我不問?!鳖櫰渥锒畮啄陙淼谝淮螐母赣H口中聽到“顧其罪”這三個字,心里一痛。顧老爺是最不喜這個名字的,向來只以“璧兒”喚他。

“那么,今晚辦家宴吧?!鳖櫰渥锏穆曇糗浵氯?,“我病后,很久沒有與家里人一起吃飯了?!?/p>

“不行!”顧老爺斷然拒絕,又自覺太武斷,指著內間的明福道,“你就陪著明福吃藥膳!”說完拂袖而去。

過了半晌,曼兒輕手輕腳地從內間出來,小心翼翼地問:“顧少爺,你沒事吧?”

“沒事……”顧其罪伸手揉了揉眉心,“以后你跟我和明福一起吃飯?!?/p>

“為什么???”曼兒問。

“最近家里發(fā)生了很多奇怪的事,我已經(jīng)無法信任他們了……”顧其罪放下手來,“至少,他們不會害我?!闭f著扔給曼兒一本古舊的線裝書——《醴水鬼神考》。曼兒接過來隨意翻開,有一張折了角的。她撫平那個角,發(fā)現(xiàn)上面繪著一只腳腕,上面五道手指印,正與明福腳腕上的吻合。

旁邊寫著一行小字——“水鬼。怨靈積水,久聚而成?;蛴新渌?,則擢其踝,使溺亡。得法可驅使之。”角落里更小的一行字,模模糊糊的,依稀可以看出是“地動則五行亂,亂則出”。

“不是吧……”曼兒張大了嘴,“原來我爸爸真不是坑蒙拐騙的人啊……”

顧其罪看了她一眼:“你跟明福,來醴水之后有沒有遇到什么奇怪的事?”

“奇怪的事?”曼兒回想了一下,“噢!有一天晚上有什么撓窗框,管家說是野貓,第二天就換了窗框。不過,明福當時說……不像是野貓?!?/p>

“好,我去看看?!?/p>

明福醒的時候正好是初十午后,抬眼就看見窗邊樹影婆娑,顧其罪穿著一件黑色刺繡的襯衫坐在榻上,擺弄著一支陶笛。陽光細細碎碎地從樹影窗欞里照進來,灑在他的頰側眉心,顯出幾分稚氣來。

明福鮮見他穿西式衣服的模樣,黑色衣服襯他白皙非常,又撥弄著一支陶笛,一臉不會吹的郁悶模樣,不禁輕笑了一聲。

顧其罪抬起頭來:“你醒了?!闭f著放下陶笛,下了短榻趿著拖鞋走過來,低頭仔細看了看她的臉色,點了點頭,“的確是好多了,餓不餓?”

“顧懷璧,你去拿我的妝盒子過來。”那盒子是曼兒從客房一起拿過來的,就放在書桌上,明?;杳栽诖?,也沒得空用。

顧其罪挑了挑眉:“這就想著化妝?這些日子丑臉我也看得慣了?!闭f著把那妝盒丟給她。

明福白了他一眼。顧其罪一愣。風拂草木,花影清涼,十幾年的疏離與別離好像一瞬遠去。他尤記得那個小小的女娃,扎著羊角辮,拉著他到處炫耀:“我將來是要嫁給懷璧哥哥的!”

他永遠忘不了,十幾歲的時候,別的男孩子還會笑他:“顧其罪就是被媳婦兒拉著到處炫耀的!”不過,看重逢后她的態(tài)度,竟是將這舊年的丟臉事忘得一干二凈了。

“喏,給你?!币粋€涼涼的東西遞到他手里。神游天外的顧其罪低頭一看,是一枚暗紅色的小巧口琴。

明福不好意思地抿了抿嘴:“總歸比陶笛好學些。”說完,故作開朗地拍了拍顧其罪的肩,“以后有事,你就吹這只口琴,我聽見了,就來幫你了。”一臉煞有介事的認真模樣。

顧其罪莞爾一笑:“好?!?/p>

連著好幾天,顧其罪都在暗中查探窗框的事。不過下人們見是大少爺來問,都含糊其詞三緘其口。終于,他想起一個合適的人來。

入夜,顧其過氣喘吁吁地將一截木頭扔在地上,埋怨道:“要這玩意兒做什么?我從柴房挑了半晌?!鳖櫰渥飶澭鼡破鹉且唤爻手苯堑牡窕ù皺簦瑥母^亂剁的痕跡里看出了端倪:幾道深深的痕跡,兩頭淺,中間深,每道痕跡約摸一指寬。

那不是斧頭的痕跡,也不是什么野貓,而是……人指的抓痕!

顧其罪盯著那幾道抓痕不語。顧其過扯了扯襯衫的領子,從進得房來他就焦躁不安。顧其過擺了擺頭,驅散腦中的不適:“哥,你讓我問我媽的事我問了?!?/p>

顧其罪倒沒有注意顧其過的異樣,打量著那截窗欞:“二娘怎么說?”

“我媽是真瘋了,她就說什么只有你活著,不公平啥啥啥。”顧其過嘆了口氣,“我們這不是都活得好好的嗎?”

“那明福的事呢?你問了嗎?她那天說,要拿明福的命……做什么?”

“她說是要救你,秋月要拿福姐姐的命救你。再問,她就只是哭了……哥,我好渴啊?!鳖櫰溥^突然說。

顧其罪一愣。明福正舉著那本《醴水鬼神考》從里間出來,指著水鬼那一節(jié)邊走邊說:“懷璧,你看這行小字,說到‘地動則五行亂,亂則出……”一看顧其過也在,便笑道,“其過也在啊?!?/p>

曼兒正啃著個蘋果從里間出來,就看見顧其過焦躁地說:“不知道……怎么了!我好渴??!”說著竟然撲向明福。顧其罪大驚,抬臂一擋,手臂上頓時出現(xiàn)了幾道血淋淋的傷口。

曼兒一看顧其過死白色的眼球和鉤狀的利爪,大叫:“不好!尸變!快走!”說著一下子打開門,卻站著不動了。

明福看著顧其罪受傷,而顧其過還在苦苦掙扎,一會兒說:“哥!我不知道我怎么了,你們快走!”一會兒翻起死白色的眼球,利爪出露,伺機攫取自己的喉嚨,急得不知如何是好,連聲叫曼兒,“快走??!”

“來不及了?!甭鼉捍舸舻卣f。

明福只看了門外一眼,頓時魂飛魄散。

只見院落里蹲滿了人,不,不能稱之為人。平日里和藹可親的老管家,嬌俏可人的丫頭,顧老爺、大夫人、二夫人,還有在街上見過的各色行人……

死白色的眼球在月色下森然有光,青紫的臉面毫無表情,利爪勾起,卻像是忌憚著房屋里的什么,只在院內府中逡巡,而不敢入內。

六、來世再見,可好?

明福在極度驚嚇之下反而恢復了一絲冷靜,哆哆嗦嗦地說:“不,不能出去?!闭f著,關上了房門。

平日里開朗活潑的顧其過此刻動作迅捷,兇悍非常,直沖著曼兒而去。曼兒尖叫一聲,躲在了顧其罪身后,顧其罪被抓得很兇,還是咬牙護著曼兒。

顧其過撲到顧其罪眼前,卻停下了腳步,嗅了嗅顧其罪,斷然放棄,轉身撲向門口的明福。

“明福!”顧其罪的聲音又驚又痛。

明福避無可避,干脆閉上了眼睛。滴著顧其罪鮮血的利爪在她的眼皮前停下了。她慢慢睜開眼睛,看見顧其過一動不動,曼兒揮舞著一大把鬼畫符,胡亂貼在顧其過的后背上。

三個人均是舒了口氣,卻見顧其過緩慢僵硬地轉了個身,曼兒直對著那死白無瞳的眼球,尖叫聲簡直震破了明福的耳膜——

“啊啊啊啊啊——”

一堆亂七八糟的符咒糊了顧其過一臉,他終于不動了。曼兒一腳把他踢倒在地,扯下床簾的勾繩,捆綁住顧其過的手腳,順便往他遍布獠牙的嘴里塞滿了自己的鬼畫符。明福處理著顧其罪的傷口。他渾身微微顫抖,閉著眼睛,汗水從鬢邊落下去。

明福不知道他是疼痛,還是難過。

一夜之間,家破人亡?;蛟S數(shù)月以來,他從不知道,自己一直活在一個靈異的死鎮(zhèn)。顧府上下,除他之外,無一幸存。所有的一切,都是這些徘徊不去的死魂靈給顧其罪營造出的一個假象。原來,二夫人說的是真的,只有他活著。原來他們一直在某個陣法空間里。

顧其罪閉著眼,靜靜把眼淚咽下去:“不知道他們?yōu)槭裁捶帕四銈冞M來,但是明天你們必須走?!?/p>

“還走得了嗎?”曼兒憂心忡忡地說,忽然,她想起什么似的,驚懼地往后退了一步,“話說,顧其過為什么不咬你?難道……你也死了?”

“我不知道,”顧其罪搖了搖頭,“但是,我沒有想害你們,也沒有尸變……或許,這就是為什么,他們要設這個圈套讓明福來。而你,曼兒小姐,在計劃外。明福,你還記得為什么我們兩家會定下親事嗎?”

“忘記了?!泵鞲5吐曊f。

“忘得倒是干凈,十幾年來,你到底有沒有記掛過我?”不等明?;卮?,顧其罪自嘲地一笑,“當年明顧兩家之所以有親事,是因為伍道長說,你跟我,命格之合,千年一遇。顧有難,逢明解?!?/p>

“我……”明福說不出話來。

“休息吧,天亮了,他們消停了,你們就走吧。”

這一夜明福迷迷糊糊的,噩夢的片段一個接著一個。睡夢里有人握住她的手,修長的指節(jié)很用力,握得她手指都是痛的。

晨光熹微的時候,明福睜開眼,看見顧其罪站在窗前。他換了一襲月白長衫,逆著光身形蕭索。她一看手心,擱著曼兒濕漉漉的汗手,“嘖”了一聲,連忙放開了。

“嗚嗚!”桌子下面的顧其過忽然醒了過來,手腳被捆著,嘴里又塞著一票黃紙,抬起頭來眼淚汪汪地看著明福。

顧其罪過來扯了他嘴里的黃紙,大概問了一下,發(fā)現(xiàn)這小子不但不知道自己死了,甚至不知道昨夜發(fā)生了什么。

明福和曼兒七手八腳地解了繩子,顧其過一臉無辜地道:“到底怎么了?什么死啊活的?”

顧其罪嘆了口氣,一把把他從地上拉起來:“什么也不要問,過了今天,我解釋給你聽。”

顧其過懵懵懂懂地走了。明福站起來推開窗,窗外風吹蓮塘,花木靜好,丫頭提著熱水進來,對著顧其罪和明福笑:“這會兒該洗臉了吧?早飯是粥,粳米熬的,熱乎著呢。”

明??粗茄绢^,想起初來時她坐在枇杷樹邊的石凳上,和一群花朵兒一樣的女孩子看顧其罪寫的《識字入門》,心里一痛。她站起來道:“成,你先下去吧?!毖绢^應了一聲就走了。

顧其罪艱難地沖著她一笑:“多吃點兒,今天事兒比較多?!?/p>

粳米粥熱氣裊裊,曼兒也沒有什么胃口,蔫蔫的。

“看來不是所有的人都知道自己已經(jīng)死了?!鳖櫰渥锸掷锏那嗷ù缮滓幌乱幌碌匾ㄖ啵耙膊挥浀猛砩习l(fā)生的事。醴水已經(jīng)是死地,但是有人把這里做成了一個脫離陰陽兩界的化外之地,大約……是伍秋月。我已經(jīng)兩個多月沒有和家里人一起吃過飯了,想來你們也沒有。因為活人,是不能吃死人的東西的?!?/p>

明福和曼兒都沒有說話。

“今兒是什么日子?”顧其罪的語氣很鎮(zhèn)定。

“十五……”曼兒道,“我看我父親的書上寫到過,十五是天地靈氣最盛的日子。有什么法事,應該就在今夜?!?/p>

“如果二娘說的沒錯,今夜他們應該有什么行動,用明福的命,來換我的命?!鳖櫰渥锢潇o地,一條一條分析道,“今夜天黑之前,你們必須走。山道口的封路應當只是障眼法,我不知曉創(chuàng)造這個世界的人設定的規(guī)則,但所見皆空……這是一定的?!?/p>

“任何的障眼法與妖術,都有破除的辦法?!甭鼉汉鋈徽酒饋?,從小皮箱的夾層里翻出兩張符,“這是我爸爸畫的,遇妖魔則以符鎮(zhèn),燒符于水,灑符水可祛魑魅魍魎?!闭f著把符遞給顧其罪。

顧其罪沒有接:“雖然不知道是什么緣由,所有的人都死了。也不清楚為什么他們一定要救我。不過,暫且不清楚我是不是……”他頓一下,“我是不是還活著。符咒你收好,免得我對你們不利?!?/p>

約摸中午時分,管家進來了。昨夜的猙獰恐怖仿佛只是一個幻象,他一副和藹可親的樣子:“大少爺,馬車備好了。按您的要求,馬是我去接福小姐時趕的那匹?!?/p>

“她喜歡那匹馬……行了,你去跟老爺夫人知會一聲,就說我?guī)е鴥晌恍〗愠鋈ビ瓮妫肀銜貋?。?/p>

“這……”老管家遲疑了一下,還是道,“大少爺,天黑之前,請務必回府……老爺有重要的事情要跟你說?!?/p>

“好?!?/p>

明福和曼兒不敢?guī)渥樱坏檬帐傲艘恍┲匾锛嘿N身帶著,輕裝出發(fā)。

顧府還是一副秩序井然的樣子,不過明福看來只覺鬼氣森森。到門口時顧其罪已經(jīng)等在那里。他今日難得穿了西式的白襯衫西裝褲,黑色小馬甲,站在陽光里愈發(fā)顯得眉目如畫,長身玉立。明福一想到他很有可能已經(jīng)……便不忍再想下去。

顧其罪的目光從她身上流轉過去:“我趕車并不熟練,明小姐勿怪?!闭Z氣帶著清淺的笑意,他伸手拍了拍那匹馬,“或許管家趕去接你們的這匹馬,是唯一活著的馬了。”

明福坐在馬車上的時候,看見他的背影,身姿端正,脊梁挺得很直。過了街口顧其罪停下馬車,從簾子外伸進來一只手,遞給她一打支票。

驚天數(shù)額,每一張上面都是一個清俊雅致的瘦金體簽名:顧其罪。

“不是給你的?!鳖櫰渥镄α诵Γ澳愠鋈ブ蟀雁y票交給省城城南疏桐玉行的劉掌柜,告訴他這是最后一批,拜托了?!?/p>

“這……”

“不必訝異,亂世之中,誰都有些堅持。不過我顧懷璧,無法繼續(xù)?!鳖櫰渥锏穆曇艉孟駨暮苓b遠的地方傳進來,“我只能祈禱,明小姐不是個漢奸罷了?!?/p>

“另外……”又一枚玉佩遞了進來,“這是當年顧家與明家定親的信物,退還給你?!鳖櫰渥锏氖治罩敲锻w純白,魚雁造型的別致玉佩,指節(jié)用力地微微泛出指骨的白色來,“……就這樣。”

明福接過那枚玉佩,曼兒已經(jīng)不忍地轉過臉去——顧其罪在立遺囑。

“其實我很慶幸,我的遺言,有人聽。沒想到死之后,還能見到你……你們。”

馬車絕塵而去,一個一襲青色道袍的女子從街角轉出來,望向馬車的眼神復雜。她開口,對身后的顧老爺說:“看來,祭壇只能設在山道口。”

山道口有一些人在叮叮當當?shù)仄剖_路,一些人換下班來,正在喝水休息。負責的人看到顧其罪架著馬車過來,熱絡地打了聲招呼:“顧大少爺,您這是……”

“出山。”顧其罪的目光在封堵路口的巨石上掠過,“立刻?!?/p>

“大少爺,你看這路堵成這個樣子……”那人一臉的不明就里。

“這路封了多久了?”

“約摸有半月?!?/p>

“半月?”顧其罪問道,“這么多人,開路半月毫無進展……你想過為什么嗎?”

“為……為什么?”

“妖術?!鳖櫰渥锏皖^說了這么一句,招呼跳下馬車的曼兒,“曼兒小姐,來?!?/p>

曼兒走過來,拿出一張符,鄭重地貼在封堵道路的巨石上。沉重的石壁破裂的聲音響起,那巨石裂成兩半,猶如日式居屋的門一般,向兩側緩緩退進石山里去。一條路出現(xiàn)在眼前。那些開路的人由方才的驚訝緩緩靜默下來,如同被抽去了提線的木偶,委頓在地。

顧其罪一掃身后從醴水鎮(zhèn)而來的黑壓壓的人影,伸手道:“把剩下的那張符給我。你們上馬車?!?/p>

曼兒和明福爬上了馬車。明福只看見顧其罪點燃了那張符咒,拿起開路人喝水的水碗,慢慢將符灰融在水里。

符咒燃燒的煙氣對那些人影的傷害是巨大的,有幾個人首當其沖,在煙氣中慘叫數(shù)聲,消弭無形。

顧其罪也顯得很痛苦。他忍耐著腦海的混沌,端起那碗符水:“別過來?!闭f著抬腿狠狠踢了馬兒一腳。那馬吃痛,往山道口外疾奔。石壁林立的山道昏暗而狹長,馬車奔到中途,忽然像被一道無形的屏障所阻擋,馬撞得鼻尖血流。明福在馬車巨大的震動后撩起簾子來,看到一個青衣的女道士,袖著手,面無表情地站在馬車前。

“何必著急走呢?明小姐?”那女道士開口了,“你難道不是為了救其罪而來的嗎?”

“什么?”

“只有用你的命,才能換其罪的命?!蹦且簧淼琅鄣呐诱f,“雖然你是無辜的,但是,要救其罪,只有這個辦法?!?/p>

明福拉著發(fā)抖的曼兒下了馬車,看了一眼強忍痛苦難以動彈的顧其罪。眼前這個女道士忽然與記憶里的童年玩伴重合,是那個道士的養(yǎng)女。她強自鎮(zhèn)定地開口:“秋月,你是伍秋月。這究竟,是怎么回事?顧其罪,他死了嗎?”

“地動……”伍秋月依然袖著手,“我已是個死人。山川移動,醴水鎮(zhèn)差不多被填平了。我用秘傳法術,撐起這個空間,卻無法阻止尸變,所以只能在其罪的房間和你住的客房外,布下結界。”

明福想起醴水鎮(zhèn)的傳說,還有那只水鬼——“地動則五行亂,亂則出”、“得法可驅使之”……只有在地震后,才會出現(xiàn)水鬼。

伍秋月仿佛看穿了她的想法:“是,那只水鬼,是我放出去的。我只是想嚇一嚇你……”伍秋月忽然笑了,“然而其罪帶走你的時候,我只恨沒讓那只水鬼咬死你……但是,我不能。只有你的命,才能換得回其罪的命?!蔽榍镌碌恼Z氣有掩不住的恨毒與妒意。她對顧其罪那種微妙的心思,早就被伍道人警示過。然而,一念心動,一念入魔……

“所有的人……都死了?”

“除了其罪。他當時在茶樓四樓,整個醴水最高的地方,他在生死之間?!?/p>

“生死之間?”

“半生半死,非生非死。救他的關鍵,是你。很早以前父親就推算過你們二人的命格。顧有難,逢明解?!?/p>

明福忽然笑了:“原來如此……你不必攔著了,讓曼兒走吧。我愿意,用自己一命,換懷璧一命?!?/p>

伍秋月一愣,忽然大笑道:“很好。”

顧其罪吸入了很多符咒燃燒的煙氣,站都站不穩(wěn)。他的面前,是一個個至親的親人和熟悉的鄉(xiāng)鄰。顧老爺、顧夫人……顧其過滿眼的淚花,忽然沖著他一笑:“哥,原來我們真的死了啊。”笑得眼淚直流下來。曼兒也哭了,她忘不了這個跟她一起拍照片,帶她四處游玩的少年郎。

顧其罪掙扎著站起來,穩(wěn)穩(wěn)地端著那碗符水,聲音滿是不屑:“明福小姐,你以為你是誰?我顧懷璧的性命,輪不到你來說三道四?!彼α诵?,臉色忽然冷厲,“你們不是想救我嗎?你們有問過我愿意嗎?讓她們兩個走!否則我就喝了這碗符水!伍秋月,我謝謝你救我。不過,我顧其罪,哪怕死,也不用拿別人的命,換了自己生。你比我更清楚,喝了這碗符水,是什么后果?!?/p>

伍秋月的臉色劇變:“不要!你會魂飛魄散的!”

哭喊驚呼聲亂成一片。

“你是我們醴水唯一幸存的人啊……”顧老爺老淚縱橫,顧夫人和老管家已經(jīng)哭得說不出話來。顧老爺艱難地開口,語氣里都是哀求,“你是我們醴水顧氏唯一的血脈,你必須活……我只能對不住明福,要是有天譴,就讓我來受!”

顧其罪凄涼地一笑:“讓明福和曼兒走吧,我們,地下團聚?!?/p>

“不——”明福的驚呼湮沒在曼兒從脖頸劈下的一掌中。

“你真要逼他魂飛魄散嗎?”曼兒的聲音頹然,“不要負了他的心意。”

明福暈倒前的最后一眼,定格在顧其罪的臉上,他笑著,一字一句:“來世再見,可好?”

“……好?!?h3>七、你跑不掉了

馬車終于奔出了山道,曼兒笨拙地趕著馬,直到來時的小路,草木蔥蘢依舊,霧氣慢慢散去。明福呻吟一聲,睜開了眼睛。

“明福,我們走吧。”曼兒抹了把眼淚。

“不……”明福的眼淚大顆大顆落下來,“他沒死!伍秋月弄錯了,你們也錯了!他沒死!”

“明福,人死不能復生,我知道你難過,但是你要冷靜?!?/p>

“你相信我!懷璧不能吃死人的東西!他沒死!”

活人的生氣遠去,整個用幻術支撐起來的空間開始崩塌。一個個人影如同青煙淡去,小河蓮塘的醴水鎮(zhèn),顯現(xiàn)出本來的面目。山川移位,滿目瘡痍,所有美麗繾綣的景致與鮮活生動的人,都被無情的土石所掩埋。唯有一些較高的建筑,可憐地露出一丁點頂部,表明過去這里,并不是蠻荒之地。

理智慢慢回籠,顧其罪睜開眼睛,果然看見自己正被卡在一個狹小幽閉的空間里。茶樓的桌子支起了一角,勉強容下了他的上半身,一條腿則被土石壓住,血都流干了,呈現(xiàn)出一種死灰般的顏色。茶樓的伙計在自己不遠的地方,大半個身子都被土埋了,小半個身子露在外面,不知道死了多久了,淋漓的血跡都干了。耳邊是死一般的寂靜。

顧其罪感到生命正在飛快地流逝。他已經(jīng)感覺不到餓、痛、渴,原來這就是所謂的“非生非死”。他沒有死,但是在這樣的大災后無人來救,與死何異?真是一只腳已經(jīng)邁進鬼門關了。

他用顫抖的手摸了摸口袋,摸到了一個硬硬涼涼的東西。他把那個東西拿出來,竟然是一只暗紅色的,小巧的口琴。這東西怎么會在這兒呢?這不符合常理啊……算了。

從災難發(fā)生的那一刻,直到明福輕輕盈盈地進了書房,他的世界,早已沒有常理。

“以后有事,你就吹這只口琴,我聽見了,就來幫你了?!?/p>

于是他在一片死寂的小鎮(zhèn),一堆廢墟下面,慢慢地把那只口琴湊到干燥的唇邊。這個禮物在被送出之后,第一次發(fā)出了無人應答的聲響。

一滴淚落在口琴上面。

忽然,頭頂?shù)耐潦坪蹴憚恿艘幌?。接著,嘩啦啦的響動越來越大。有人在外面挖廢墟!好像過了一個世紀那么久,他頭頂?shù)乃榇u被搬開了一個孔穴,一道陽光射進來。

曼兒的臉在那個洞口一閃,隨即是又哭又笑的聲音:“顧其罪果然活著!”洞口繼續(xù)擴大,明福的手從洞口伸進來。顧其罪遲疑了一下,握住了那只徒手刨挖土石磚礫,指甲折斷,遍布傷口的手。

如那晚一般柔軟溫暖。

“說什么來世,顧其罪,你跑不掉了?!?/p>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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