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害怕自己正襟危坐
我看見自己正襟危坐著
對著講稿,講著正確的話
早晨和晚上
我回到一些正確的時間和地點
西裝革履,朝向眾人
嚴肅、拘謹、不茍言笑
最近,我和我以前最親密的朋友
面對面坐著
保持沉默,欲言又止
我回到工作的軌道上,戰(zhàn)戰(zhàn)兢兢
害怕每一個面前的人
變?yōu)?/p>
居心叵測的人
一些人站在自己的渡口
恥笑我的遭遇和行程
我更害怕一個人遠去
帶著身體里的轟鳴之聲和
自己的一股倔強
消失在一場霧氣籠蓋的
雨水之中——
再也沒有回過頭來看我
藕塘村之洞天秘密
我站在藕塘村子正中央的
一口水井邊
周圍是密集房舍
我追隨一群人
從一戶農家一間黑魆魆的房間
鉆入一個隱藏的洞穴
洞身僅容一個人
我們魚貫而入
令身體曲折如蚯蚓般通過后
看見里面是另一番洞天
視線所及是狹長的甬道
光線從那里牽扯著我們的目光
再往里走有一處連接外部
足有兩三層樓高的
如羅馬斗獸場一般的隱藏建筑
它以草叢和樹木覆蓋
就像很多年前原始人類在此聚集
我們聽著清泉敲擊著洞壁
感受到洞內地面干凈且不潮濕
洞的出口通向村子
一座山背后的私有田土
一村人對此處似乎都熟悉無比
卻對外人三緘其口
冬日
冬日,我們去山上
觀景、烤火
在屋前的空地上
架起爐灶
朽木燃燒升起的煙霧
進入我們的衣服、褲子和鞋襪
進入我們的口鼻、眼睛和皮膚
最終進入體內
夜幕降臨時
站在山里看去
火堆舉起的光亮
切開半面山谷
城市像一道傷口
我們在夜晚離開
撣去身體上的草木灰
一個個化成未燒盡的黑炭
悄無聲息地
步入這淋漓的傷口之中
傾斜的村子
這個村子微微傾斜著
看我的眼神已經起了變化
似乎認識我
又不好意思詢問我
從哪里來
它向我展示著開放的桃花
遲滯的溪水和
浩蕩的春風
我看到我不多的童年
在此間搖搖蕩蕩
每一塊石頭變得和
每一個老去的人一樣
松垮稀疏和面目難辨
石頭從紊亂的荊棘叢里
老人從過往的人群縫里
艱難辨識著我
對我發(fā)出復雜而輕微的嘆息
孤島上的妻子
妻子囚禁在這張床的
孤島上
似是舉目無親
她的身旁有時是一個孩子
有時是兩個
大多數時候
她只能摟住小的
讓身上母親的氣味完全地籠蓋著她
她用語言蠱惑著大孩子
讓他在海面中撿拾一些溫柔的水波
她似在大海上自顧自地劃一條船
看不見茫茫彼岸
有時候聽見那凄厲的哭聲
有時候聽見那咯咯的笑聲
她并沒有氣惱
不會對她的孩子大喊大叫
凌晨五點
她把自己肢解成數十條河流
隨困倦流向蒼茫大海
蔣烏,原名蔣然,“80后”,湖南人。作品散見于《揚子江詩刊》《詩歌月刊》《芙蓉》等刊,出版詩集《夢象》兩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