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蕊華
每逢過年,我們家都要蒸好多的糕,白糖桂花糕、豬油糕、赤豆糕、黃糖松糕……點綴著棗子、瓜子、桂花、紅綠絲,又好看,又好吃,又香又糯。自家做得多了,便送些鄰居嘗嘗,走親訪友時也忘不了帶上幾塊。
每到學(xué)校放假,我們兄弟姐妹幾個便開始掰著手指,盼著過年了,因為那時只有過年的時候,家里才會有許多好吃的東西,而最多的便是那自己家里蒸的年糕。
農(nóng)歷廿四夜吃過大湯圓,就要準(zhǔn)備蒸年糕了。
隔夜父親淘好幾籮米,晾干以后,再往上面灑些開水,這樣的米磨出的粉更糯。家里兄弟姐妹多,磨粉的活當(dāng)然由孩子們包了下來。
家里有一臺石手磨,大人坐著磨,小孩只好站著磨。一手握著手柄轉(zhuǎn),一手往磨眼里灌米,一圈,兩圈……磨盤里的粉多了,就從磨盤口里往外撥出來,繼續(xù)再磨。人小手勁不大,磨不了一會兒就開始喘氣了,所以每年我的任務(wù)總是很難完成。三哥最有耐心,他磨的米粉怎么也找不出米粒星子,磨盤里落下的粉全是細細軟軟的。磨好的米粉還要用細繃篩子篩一篩,篩出的粗粒就作為雞食。
農(nóng)歷廿七,是個吉利的日子,我們家都在這一天蒸年糕。一到晚上,堂屋里、灶間里,燈開得亮堂堂的,母親系上圍裙在堂屋里拌粉,大大的圓匾擱在兩只并排的長凳上,往雪白的米粉里加上水、糖,左右上下,均勻地翻拌著。不知什么時候,外面下起了大雪,紛紛揚揚,悄然無聲。房頂上、樹枝頭、花盆里、水井沿、青石板地上早已鋪上了厚厚一層白雪。
外面很冷了,可廚房里卻暖烘烘的。父親不斷地往灶膛里添柴火,火苗一躥一躥,旺旺的,映得父親的臉光亮光亮。灶面上有一口碩大的敞口鍋,鍋里熱水翻滾,蒸架放在上面,周邊嚴(yán)嚴(yán)實實圍裹著布,不讓熱氣外泄。整個灶間熱氣騰騰,燈光也迷霧了。我們幾個孩子興高采烈地瞎摻和著,一會兒幫母親拌拌粉,一會兒又跑到灶膛前,往里面塞幾把柴,好興奮?。?/p>
父親用大貝殼把母親拌勻的粉往蒸架里撒,“呼哧呼哧”地吹散擋在眼前的熱氣。看著父親全神貫注的樣子,我們都乖乖地站在一邊,不過也有一回,不知誰不安分,在灶臺邊跑來跑去,還多嘴,問父親:“蒸架一條一條擱空的,米粉不是要漏下去嗎?”要知道,蒸糕時,說“漏”就像坐船說“翻”一樣,最忌了,結(jié)果被父親訓(xùn)斥著只好回去睡覺。后來才明白,米粉其實是不會掉下去的,鍋里沸騰的熱氣,一會兒就把粉給粘住了。一層一層往上加粉,又一層一層粘住,最后蓋上鍋蓋蒸就可以了。
那時我們兄妹幾個誰又睡得著覺,雖然鉆在被窩里,一顆心卻還留在外面呢,一個個眼睛都睜得大大的,耳朵也豎著,饞貓似的等待著那熱騰騰、厚實實的年糕出籠??墒牵趿艘惶?,終究有些困了,大弟、小弟也都睡著了。
矇眬中,堂屋飯桌上傳來“砰”地一聲,年糕出籠了。這響聲一下子讓我來了精神,我一骨碌爬起來,來不及裹好棉襖,趕緊出去看,桌上一蒸一蒸圓圓的年糕已經(jīng)擺了好多。哥哥們真來勁,原來他們都沒睡著,早就跑了出來,正用手指刮著蒸架上剩余的糕吃呢。父親看我站在一邊,用刀子切下一小塊放在我手里,頓時一股香味撲鼻而來,忙不迭推進嘴里,只覺得滿嘴甜甜糯糯,兄妹們一個個咧著嘴笑了……
——原載《蘇州日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