肖遙
在安·泰勒的小說《時間之舞》里,薇拉和丈夫德里克駕車行駛在高速路上。他們要去參加德里克公司的團建活動。薇拉本來不想去,她覺得德里克的同事們都很難溝通,但德里克說拒絕并非明智之舉,兩個人就這么別別扭扭地上路了。
一路上,夫妻倆口角不斷——德里克讓薇拉看地圖找路,薇拉不想展開地圖,因為她每次打開地圖,德里克都嫌她沒有按從前的折痕折回去;他們的兒子要輟學周游世界,兩個人對此意見相悖。直到前面出現(xiàn)了一輛旅游轎車,這輛車不停地在他們面前左右變道,德里克積攢的怒氣都被激發(fā)出來,他將這趟旅程變成了碰碰車比賽。
我的朋友阿貓也說,她的男友亞當只要手握方向盤,就會開始抱怨——對天氣的不滿,對擁堵的憤怒,對遲到的焦慮,對旁邊自行車、電動車的指責,對所有擋在他前面的車的譏諷。
亞當“路怒癥”發(fā)作時,阿貓也會緊張。在一個小小的密閉空間里,情緒暴力像密集發(fā)射的子彈,躲無可躲,難免傷及無辜。令人惱火的是,那些該聽到的人根本聽不到,不該聽的人卻被灌了滿耳朵。
阿貓試圖理解亞當?shù)膼琅?,她說他的“路怒癥”一觸即發(fā)是因為他愛惜他們的車,車就像他們倆的孩子,誰欺負了他們的孩子,誰就是他們共同的敵人。同仇敵愾可以增強凝聚力。
阿貓說自己嘗試過跟亞當一起抱怨,但因不能跟他感同身受,語言顯得蒼白無力。罵人這事一定要投入和真誠,笑可以假裝和應付,罵可不行。倘若你連罵人都假惺惺的,這比假笑和裝哭更讓人氣憤。
阿貓說亞當“路怒癥”發(fā)作時,自己會盡量附和他,也會因為實在跟不上他的情緒節(jié)奏而惱羞成怒。但是,她發(fā)現(xiàn)兩個人再吵也不會真的惱恨彼此,因為兩個人都沒有弱勢心態(tài),棋逢對手的話還能達到小吵怡情的效果。缺乏安全感的人,才看不得別人的眉高眼低。就像《紅樓夢》里的趙姨娘,寶玉的丫鬟芳官將薔薇硝換作茉莉粉給賈環(huán),趙姨娘都要親自去找芳官理論。人格平等的兩個人不會有這種心態(tài)。就像阿貓和亞當,你懟我,我嗆你,情感時刻處于流動狀態(tài),流水不腐,不怕吵鬧,就怕無語。
一小段旅程就如同漫長人生的縮影。在安·泰勒的另一篇小說《呼吸課》里,妻子馬吉和丈夫泰勒有著同樣的“路怒癥”。28年來,他們重復著同樣的爭吵、同樣的指責、同樣的抱怨,這些矛盾被他們年復一年地翻出來,沒有一件被真的忘記。可是,28年來,他們也重復著同樣的玩笑、同樣的情話,默契到只要一個手勢、一個眼神就能心照不宣地傳達支持和安慰。
(摘自《讀者》)(責任編輯 辛彩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