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世未央
緣起
晚上10點,陳煥岳收到一條短信,上面有“某某案受害人信息登記核對”的字樣,還讓登錄平臺登記身份證和銀行卡信息。他只瞟了一眼,就把手機扔到一邊,繼續(xù)工作。如今騙子盛行,人們都對這種短信有了免疫力。
加班結(jié)束,他揉了揉僵硬的頸椎,準備收拾東西回家。忽然,他想到那條短信。他仔細看了一遍,按照提示,打開登錄平臺。
他坐在那里,眼圈泛紅了,往事瞬間涌上心頭。
三年前的那個夏天,陳煥岳和桑蘭還在熱戀。桑蘭跟他念叨,她爸媽手里有一筆錢,存在銀行利息太低,想買理財產(chǎn)品又怕被騙。他告訴桑蘭:“我有個朋友是做金融的,手里有個理財項目,我先打聽打聽,看還有沒有份額?!?/p>
聽說有戲,桑蘭二話沒說,直接把30萬元打進了陳煥岳的賬戶。理財產(chǎn)品賬戶上的數(shù)字每天都在增長,一個月就有了可觀的收益。陳煥岳將截圖發(fā)給桑蘭的爸媽,征求兩位老人的意見:“您看,目前的收益還滿意嗎?”
兩位老人存了一輩子錢,從沒見過這么高的利息,自然滿心歡喜,還告訴他,利息不用取出來,繼續(xù)投資。
其實,陳煥岳根本沒有金融行業(yè)的朋友,他只是聽同事說過這樣的投資平臺,收益很高,把一個月的工資投進去,賺夠生活費完全沒有問題。
陳煥岳心動過,但他手里沒有余錢,到手的工資根本不夠花。他口袋里有很多充值會員卡,日料店的、造型屋的、品牌服飾的,消費完只需簽個字就行,這種場面極大滿足了他的虛榮心。
機緣巧合,他得以認識桑蘭。
桑蘭家在新城區(qū)有兩套拆遷房,算不上有錢。但對陳煥岳來說,仍是很大的誘惑。說實話,他也很喜歡桑蘭,小姑娘長得不錯,心思也單純。因此,他努力贏得桑蘭父母的歡心,很快成為桑蘭家的座上賓。
陳煥岳覺得,得做一件有分量的事,桑蘭的爸媽才會覺得他是個有能力、值得托付的人,才會把女兒嫁給他。
欠債
一天,陳煥岳聽同事說:“最近很多投資平臺都爆雷了,我的錢已經(jīng)撤出來了,你也趕緊取出來吧?!?/p>
陳煥岳傻眼了,他觀察了幾個月,看收益挺穩(wěn)定,就把理財產(chǎn)品換成了收益最高的那款,滿一年才能兌付,想撤資都撤不出來。
那段時間,陳煥岳寢食難安,每天登錄投資平臺好多次。焦灼中,最壞的消息來了,一起崩塌的,還有他苦心經(jīng)營的青年才俊的“人設”。
桑蘭這才發(fā)現(xiàn),陳煥岳根本不是名校畢業(yè),也不是什么互聯(lián)網(wǎng)精英;他一身名牌并不是因為家里條件好,他的父母還在老家拼死拼活,偶爾還得補貼他。
桑蘭哭腫了眼睛,罵他是個騙子,讓他趕緊還錢,不然就去公安局告他詐騙。
陳煥岳每天都打電話借錢,可哪里能借到那么多錢呢?
桑蘭要去告他,他不想坐牢。他唯一的希望,就是公司老板。
他入職公司的時候,老板剛創(chuàng)業(yè)。他算是最早的一批員工,老板一直對他不錯。沒想到,他剛開口,老板就打斷了他:“煥岳,你來公司也好幾年了,你看看自己,在專業(yè)上有一點進步嗎?公司現(xiàn)在也很困難,說不定哪天就做不下去了,你就算為了自己考慮,也不能再混日子了。你要是每天還是這個樣子,我這里也不能再留你了?!?/p>
陳煥岳從老板的辦公室走出來,爬到公司的頂樓,站在欄桿前,吹夠了風,打電話給桑蘭。
他想跟桑蘭說聲對不起。說著說著,他想起了他們那些美好的點滴,聲音哽咽。
桑蘭就那么靜靜地聽著,沒哭,也沒罵他。
陳煥岳急著證明自己的清白:“我真的不是故意騙你的,我也沒有想到事情會這樣,那錢……我會還你的?!?/p>
桑蘭終于出聲了:“你什么時候還?”
情急之下,陳煥岳說出自己從未真正考慮過的方案:“分期還行嗎?我每個月發(fā)了工資就給你轉(zhuǎn)過去??赡堋瓡枰芫茫贿^你放心,我會按銀行的利率還本息。你問問叔叔阿姨,這個方案可以嗎?”
“這個月底,我要收到第一筆錢。”桑蘭說。
掛掉電話,陳煥岳站在樓頂發(fā)呆,過了好長時間,從樓頂一步步走下來。
還錢
這筆錢,一還就是三年多。
最近,陳煥岳打過去最后一萬元,終于連本帶利還清了30多萬元。
三年前,陳煥岳絕對想不到自己能掙這么多錢。那時,他就像飄浮在城市上空的蒲公英,只想找一個能夠附著的地方,尋找生根發(fā)芽的機會。桑蘭就是最好的選擇,他喜歡她,更喜歡她家那套120平方米的寬敞大房子。
可惜,好夢易醒。
還錢的日子很難熬,慢慢地,他就習慣了。第一次還錢的時候,他只能還4000元,慢慢地變成了5000元、6000元、7000元??粗吭罗D(zhuǎn)給桑蘭的錢數(shù)穩(wěn)步增加,他甚至生出成就感。
公司樓下有個夜宵攤,從晚上9點一直開到凌晨2點,他成了那里的常客。頭發(fā)已經(jīng)很久沒有燙染過了,每次長長了,他都去附近的超市,往剪頭的老大爺面前一坐,幾元錢就能理出清爽的小平頭。
很快,桑蘭回了消息:“錢收到了,咱們兩清了?!?/p>
陳煥岳有些失落,每月還錢的時候,他才能趁機跟桑蘭聊幾句。錢還完了,以后或許就沒有機會找她了。
他有很多話想跟桑蘭說,那些可能的、不可能的,每天縈繞在他的腦子里的話,再不說恐怕就說不出來了。他把受害者信息登記的截圖發(fā)了過去,桑蘭打電話過來:“是不是那筆錢要退賠了?”
“可能吧,估計能把本金給退回來。”
“那還挺好的,你打算怎么用那筆錢?”
“我想買一套小公寓,就在我公司旁邊?!彼芘律Lm掛電話,趕緊補了一句:“周末,一起吃個飯?”
桑蘭回答得很干脆:“不行?!?/p>
變化
還錢的這幾年里,陳煥岳經(jīng)常夢到桑蘭指著他的鼻子罵他是騙子。對這樣的指責,他感到委屈,覺得自己只是倒霉,怎么能算是騙子呢?
過了一會,桑蘭又說了一句:“我最近很忙,月底要考資格證?!?/p>
陳煥岳笑笑:“那等你考完了,我請你吃飯,為你慶祝一下?”
“嗯……行吧?!?/p>
放下手機,桑蘭陷入糾結(jié)。
她覺得,陳煥岳跟以前不一樣了??磥恚煺勰軞缫粋€人,也能造就一個人。
桑蘭忽然感到慶幸。如果三年前她和陳煥岳結(jié)婚,兩人過慣了依賴父母的日子后,突然遇到大的難關時,能不能鼓起勇氣去面對?
這幾年,她不知道陳煥岳具體的工作,但從還錢的數(shù)字上推斷,他在一步步往前走,升職了、加薪了、參加項目了、能領到獎金了。
這種變化,讓人踏實。
不光是陳煥岳變了,桑蘭也變了。她不再滿足于只做前臺的工作,她開始拿起書本,每天聽課刷題。
其實,她的資格證考試已經(jīng)結(jié)束了,之所以那樣說,是她還沒有想好。
從感情上講,她很想再相信陳煥岳一次。和陳煥岳聊到見面吃飯時,她的心情一下子明媚了許多。
(編輯? 張建? 445718228@qq.com,小蘑菇繪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