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泰然
凱下班回家的時候,天還沒完全黑。
她看著天空中如星星般閃耀的云盒,輕輕地嘆了一口氣。
這口氣被情感捕捉器觀察到了,給她來了一個雙加警告。她趕忙調(diào)整情緒,并迅速轉(zhuǎn)換狀態(tài)。這種情況下,她需要十二分的鎮(zhèn)靜。如若不然,等待她的,將是痛苦的地下城。
對于邊際行為的界定,來自地下城的杰深有體會,他只有在夜晚才可以來到地面清理廢棄物,并在黎明時躲回地下城,也不算躲,這種行為已經(jīng)根植于他的生活習(xí)慣中。
凱快步走回家,恩在等著她。恩是名網(wǎng)絡(luò)記者,從事一些和時政擦邊的新聞寫作,也吃了不少苦頭,不過,他始終是樂觀的,家里有女人,還有啤酒,這就夠了,還需要什么來佐證他的幸福嗎?
“恩,你說天上那些盒子里有什么?我也想到云盒里去生活?!眲P有些撒嬌地說。
“我聽說過一些,從名字上你就應(yīng)該想象得到,里面肯定狹小又閉塞,會有什么樂趣呢?”恩抱住她,安慰她說。凱也覺得自己想多了,靜靜感受著恩的溫存。
杰先在樓道間里聽到了肆意流淌的水聲,他不知道那是一些食物殘?jiān)蛷U棄物,是凱和恩家里的垃圾液體,滑向洗手臺底部的黑色深淵,通過管道,經(jīng)過“凈化”流向地下城無數(shù)的杰們。
杰從某道縫隙里看到凱和恩在擁抱。他沒有家庭,也沒有愛人,地下城像是獨(dú)居的蜂巢,他幾乎忘了自己的性別。杰由衷地羨慕,地面人的幸福生活是他畢生的夢想。
他看得入迷,竟然忘記了時間,恍然不覺白晝已至。杰無處遁形。在眾人的目光中,機(jī)械巡警帶走了他。
他破壞了規(guī)矩。規(guī)矩總共數(shù)萬條,他不知道規(guī)矩是誰制定的,他也不知道具體觸犯了第幾條規(guī)矩,總之地下城的人出現(xiàn)在日光下是不被允許的,迎接他的將是牢獄,還是死亡?他不清楚。
警車帶著杰在日光下穿街過巷,杰卻無心欣賞炫彩迷離的街景,他問:“我們要去哪里?”
機(jī)械巡警聳聳肩,說:“我們帶你去市中心,那里需要你?!?/p>
杰問:“我能做什么?”
機(jī)械巡警冷靜地說:“那里需要你這樣的人,或者說,你這樣的出局者?!?/p>
杰感到無所適從。
市中心很快到了,這里所有的東西包括道路都是飄浮著的,墻壁上涂滿了各種油彩,飄灑著各式絲帶和花瓣——自由的城市中心,他們這樣形容這個地方。杰看到許多人在酒桌間和舞池里盡情地狂飲、舞動,不知疲倦。有一對男女緊緊擁抱在一起,像極了凱和恩,他們的幸福和愉悅讓他心之向往。難道他沒有破壞規(guī)矩?也許本來就沒有規(guī)矩,地下城的人可以在白天出現(xiàn)在地面上,像所有幸福的人一樣互相擁抱?
杰不由自主地走下警車,他的心怦怦直跳。他一直生活在地下城,是地下城的子宮孕育了他,他從沒見過白天的城市。
很快,他的身影融進(jìn)了舞池。
有人給他拿來酒,他喝著,跳著,瘋狂又迷醉,直到他看到面前有十二個太陽。太晃眼了,他這樣想。然后,他倒下了。
舞池里面的人停止了舞動,他們卸下偽裝,原來是機(jī)械巡警。
云盒里的人,默默看著杰的身體逐漸冰冷,投影關(guān)閉,背景消失,場地空曠,只豎立著一塊巨大的白色牌子,上寫“逾矩執(zhí)行場”。
這一切,都是他們娛樂的工具。
云盒的顯示屏重新切回到凱和恩家里的畫面——他們依偎著,并不知道云盒里的人正和他們一起,感受著幸福的余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