蔣愷言
若說江南婉約,衢州卻并不如是。它在我心里留下了嶙峋奇詭的一道印記,許是石頭群給我的印象太深。微雨時分,那日我從南孔隱墅漫步而行,穿越至水亭門歷史街區(qū),到達衢州城內西隅,北界新河沿,南至皂木巷,西臨衢江,東至縣西街。
一路前行,茶館、瞭望臺、城墻、城樓、廟宇、宗祠、會館、古跡及成片的傳統(tǒng)民居,水亭氤氳著一股很古樸的味道。亙古如斯的悠長攜暗淡的天光一路指向水亭街、上營街、下營街、進士巷、柴家巷、寧紹巷、羅漢井巷、黃衙巷、皂木巷和天皇巷,即衢州的三街七巷。下面要與諸君說的這方天王塔矗立于水亭之北,舊天王寺大殿的西側。
“瀫江東岸塔摩天,千載守衢情愈堅?!碧税雮€世紀的天王塔重新矗立在信安湖畔,當它與水亭門俯仰呼應之時,多少含淚的雙眼凝望這座文化之基,生出多少感嘆來。譬如我,在寺外的門檻處停留許久,懼歷史的蒼涼,懼此身的飄零,亦懼深冬的寒涼。
沒有任何目的的到來,也沒有任何企圖的游覽,因為我對這座塔的歷史知之甚少。依石碑的記述,天王塔始建于南朝梁天監(jiān)年間,由信安郡守留異所建。聽聞此塔是衢州最早有文字記載的城市地標性建筑,算來距今已有一千余年。塔身保留著中國古老的樓閣式,塔共六面,高至七層。清代龔大留有《天王塔》詩:“練兒神易滅,佛地日消磨。煙冷菩提樹,風清窣堵波。野鷹頹處立,征雁缺邊過。剩有孤花秀,斜陽倒掛蘿?!?/p>
從角門的角度遙遙望去,可以窺見雨幕之下的一串風鈴。風起時,那古老斑駁的記憶便隨著清脆的鈴聲緩緩而至。
重建天王塔有頌:
三衢浮屠,肇始蕭衍。塔名天王,創(chuàng)于天臨,巍峨聳立。摩接霄漢,邑民懿賴。戶牗眷戀,梵音佛語,鐘鳴鼓喧。傲立千載,銷于一旦。瀫水覓侶,城堞尋伴,湖山翹首。黎庶企盼,歌舞昇平。古城巨變,今日重筑,嘗民之愿。
江西詩派孕育在人杰地靈處,曾幾曾游三衢山,以《三衢道中》賦之:“梅子黃時日日晴,小溪泛盡卻山行。綠陰不減來時路,添得黃鸝四五聲?!边z憾之事在于來時微雨,去時亦無日晴。尚未趕上曾幾所云“梅子黃時”,卻也能見“小溪泛盡”之景。水亭門北邊有一處小小的城樓,全以方石而筑,石上青苔綠意正濃,可見雨水時常浸泡。轉過十幾個身,我們一行人終于登上“小城樓”。城樓之意在于眺遠,于此,孔氏南宗遠播弘道,鴻儒大將施展抱負,龍游商幫縱橫四方。稼軒言:“人道是、屬鏤怨憤終千古。功名自誤。謾教得陶朱,五湖西子,一舸弄煙雨。”懷古之幽思,歷史之深切,感思空間變得空前深邃,其詞抒情品格也超過了一般的抒情之作。
此時登樓,總會激起積郁已久的傷情。所謂山河淪陷,身世浮萍,懷才不遇,離亂之恨?!逗驮L書懷二首·其一》:“神靈久憤敵塵侵,畀付經營惜寸陰。聞道倒戈回易水,行看休戰(zhàn)牧桃林。寧論少壯非前日,及見升平亦本心。亂后親朋無恙否,試憑北雁寄歸音?!?/p>
江邊烏云翻滾,我這才發(fā)現古城不大,老城墻一周也就五千多米,但城內城外各種樹卻很多。我不覺想起家鄉(xiāng)的城路,那是一段二十世紀二十年代拆了城墻修成的路,也就是現在的一環(huán)。老底子傳下的古樹如香樟、銀杏、楓楊,珊珊可愛。料得如今,翠銷紅歇,無限繁華,春都付與,數聲鶯啼。
已而夕陽西下,歸期已至。漫步街頭巷尾,滿目是水亭門滄桑歷史的印記。石磚倒映著天光,苔花生于墻角的罅隙。偶然間看到一處小院,木質的樓梯,安適的天井,天井中央是一處水缸,正中長著娉婷的睡蓮。匾額寫著“古風堂”,正是“衣冠簡樸古風存”之意。正欲推開院落的門,卻見小字“手不動”,原來是守衛(wèi)一角的金石古玩。衢州人可愛的個性與民風,牽動著冷風中飄搖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