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簡介:海平,現(xiàn)居??凇1久鴮W(xué)法,哈爾濱人。老三屆,北大荒知青。畢業(yè)于哈爾濱師范學(xué)院,在高校中文系任教十年。后下海,浪跡天涯。最早闖蕩俄羅斯,再建廠南非,后商旅美國西雅圖。喜好讀書、寫作、旅行,足跡遍布五大州、南北極,終落腳瓊州。已出版長篇小說《太陽島》,小說散文集《小白馬》,另有小說散文若干篇發(fā)表于《北方文學(xué)》《天津文學(xué)》《黃河文學(xué)》等雜志。
城里樓高似塔、似錐,一個勁兒地往灰蒙蒙的天上鉆。蓋高樓的開發(fā)商還攀比“亞洲第一”“全國第二”,沒完沒了。經(jīng)常有完工的大廈創(chuàng)了新紀錄,可沒多久,就又被打破,因為抬眼處又冒出了更高的樓宇。
高樓也都挨得緊,像田里栽多了秧苗,密不透風(fēng)。打窗子往外看,就算是低層,也只是見到滿眼的水泥,灰蒙蒙連成片,近似于高處同樣的色澤。
和老妻說起小時候住的普通平房,雖說簡陋狹小,但也有生動自然的樂趣。窗戶就是畫框,春里染了嫩綠,夏日涂上蒼碧,秋天潑灑金黃,到了冬寒,則滿是白潔,臨近窗玻璃上,盡是素描的冰晶凌花兒。耐不住伸指頭上去,靠手上的熱力印些好玩兒的圖案,至今想著還歷歷在目。說者有心,聽者更有意。我們就約定了,在海南島購一處小房子的原則,至少要有一扇帶顏色的窗子。
那年,趕上海南房地產(chǎn)迎來光彩的泡沫,我們就揣上兩個老教員攢下的辛苦錢,奔了天涯。我們不管什么泡沫,只要便宜買得起,趁著還能動彈胳膊、腿兒,搬來養(yǎng)老就行。
命運之神眷顧,讓我們撿著了漏兒。沒花太多的銀子,就搞定了一套兩室一廳。房子不大,地段也略偏,是一棟勉強封頂?shù)牧鶎訝€尾樓,我們選定了二層。理由除了爬不動太高的樓梯,還有想追求“色”窗的初衷。所以,看到房子里那扇窗,兩人悄悄對視,心下竊喜,賣主竟沒把這寶貝算在價值里,他虧定了。我們略伏下身子,面對不及一平方米的小窗心花怒放,那窗框里正飄動有星點的綠色。
從此,我在南國??谟辛艘粋€自己的小房間,房間里有小桌、小椅、小床,當然也還有那扇小窗。我臨窗擺好桌椅,看點書,寫寫字,或者干脆就望著窗外發(fā)呆,十分舒適快樂。
窗里有變化,那原本星點的綠,隨著五月的到來飛快地膨脹,還常駕了熱風(fēng)悠蕩過來,往窗子里探頭探腦。沒過多久,那綠就理直氣壯地遮了小窗的一角,把打頭的兩片葉子舉過來,讓我細瞧。這葉子既不是闊葉,也不是針葉。它長及手掌,竟形似羽毛。臨窗相對,近在咫尺,可見其細致入微。差不多總是在纖細樹枝的頂端生出一線葉柄,翠綠的葉柄又再分生了更細微的對稱排杈,杈上一排排地生長著那些葉子。葉子并不以葉杈完全對稱,有時候長在朝外一側(cè)的長,朝里一側(cè)的短。小小的綠葉,像拉長了的米粒。一點沒錯兒,在北方過了大半輩子,沒見過這種樹葉,這兩片不對稱的小葉子,真真就像兩片也同樣不對稱的羽毛。雖說幾乎就沒有純綠色的羽毛,孔雀最耀眼的那抹尾羽,應(yīng)該是泛著湖綠光彩的深藍。
窗子里探進兩片活生生的樹葉,竟美如飄逸的純綠色羽毛。想著那樹,不是披滿無數(shù)同樣的葉子,像了巨鳥?趴在窗下,左右急忙尋看。可窗子終究太小,沒法得視樹的全貌。急匆匆下樓看樹,見到了樓下常坐的陳哥。陳哥面色清癯,須發(fā)皆白,年歲得有七十往上了。他就住在右側(cè)的二號單元,和我們是同樓的鄰居。這陳哥常常坐在院里的石桌前,慢酌一壺白沙綠茶度閑日。陳哥世居海南,退休十多年了。剛搬來時候,為些零碎瑣事沒少打問麻煩他,他都熱心指點,出手相助。只是陳哥說話海南腔頗重,有時候把一、二、三說成“呀、諾、噠”,讓我如墜云里霧中,比聽英語還難。每當這樣的時候,我們之間就手舞足蹈外加擠眉弄眼,充分使用肢體語言。好在大多終能意會,心照不宣。就算一時未弄明白,也都臉上相互掛好微笑。
這次好像事急,我和陳哥道過早安,就指著遠處的那一棵樹請教,這是什么樹?陳哥也抬手指過去,說了倆字,這次他的國語卻清楚準確:
?“鳳凰?!?/p>
?“嗯?!”
陳哥說完,肯定地點點頭,還伸出雙臂擺動,做飛翔狀。
我謝過陳哥,快步走過去看樹。鳳凰孤獨,只有一棵,再過去是兩棵木瓜。鳳凰樹干約有大腿粗細,枝杈旁逸,橫生風(fēng)波,并不太往高里竄。鳳凰樹果然渾身披滿了綠色羽毛,隨風(fēng)搖動,樹梢尖頭,點點顫顫,很有幾分鮮活,氣宇不凡。不過,再怎么費勁兒,也沒瞧出巨鳥的樣子來。
看過鳳凰樹,再返回見陳哥。陳哥扳著指頭算,然后說:“算起來,這樹也有五六年了,不知今年可會開花?看你的福氣嘍?!?/p>
我無意中問起,這樹怎么只有一棵?可是誰人種下?陳哥先是笑了笑,有幾分得意地說:“鳳凰素來耍單,大概心下驕傲?!?/p>
接下來,陳哥又臉上略顯凄然,嘆了口氣,告訴我:“那個是杜大哥,比我還長一旬。他五年前栽下了這棵鳳凰,去年人走啦!”
我一時怔住,沒想到這鮮活生動的綠鳳凰,竟還是一位逝去的老者留在世間的顏色。陳哥見我臉色惘然,接著告訴我:
“嗯,那位杜先生一準是你的同鄉(xiāng),東北人,聽上去你們說話的腔調(diào)一模一樣。”
陳哥無意中又在話里夾雜了海南腔,把“一模一樣”說成了“呀毛呀堯”。我聽清了陳哥的話,并沒在意他的口音,只是對他說給我的人、事、信息心存感激。對那位不曾謀面、也永不會再見的杜大哥,對他栽下的那棵鳳凰,心下升起了濃重的敬意。
從此,再看那扇小窗里晃動的綠色枝葉,似乎顯得有些凝重、深沉,也越發(fā)濃密、茂盛著,漸漸遮住了大半個窗子。綠窗有時也會讓人想到那位老兄,那位栽種了鳳凰,卻未等到花期,就飄然而逝的好人。
這里的冬天,還趕不上北方冰城的深秋。才零上十度,電視里就以市政府的名義通告市民,加衣戴帽,注意防寒。于是,街上都能見到,用絨線帽把頭臉捂了個嚴實,腳下卻仍穿著人字拖,光了腳桿越冬的人。爽透了我們這些來自北方的老鳥,卻似過了一個身心舒暢的暖季。
瓊州之春來得早,也去得急。三月里的溫暖還未熨貼盡身子,幾陣子南洋熱風(fēng)就吹透了海島。每每細看窗里的綠鳳凰,竟在丫杈上有小變化。那些羽狀的葉子間,先是悄悄生出了分別獨立的梗。梗們長得飛快,不到一個星期,又都在梗的頂端萌生出了一朵指甲大的綠色圓球。那個綠圓球均勻柔潤,縱向上還網(wǎng)了幾道若隱若現(xiàn)的豎紋??催^京戲《八大錘》,朱仙鎮(zhèn)大戰(zhàn),岳家軍抗金兵,雙方驍將舞動四對大錘,殺得天昏地暗。我眼前的帶梗圓球,真是像極了微型的宋代兵器——大錘。后來才知道,我著迷觀察的那些小“大錘”,竟是綠鳳凰在三月里精心孕育的花蕾。
又是一夜?jié)駶櫟臒犸L(fēng),清晨再看,窗上的幾串綠色小“大錘”都從頂端微微張開一隙,卻又見不到里邊的顏色。心里急著下樓,想看鳳凰樹的全貌,想到一樹的花蕾總會有先頭的勇者性急爭艷。不料,陳哥迎來,滿面喜色,還抬起手杖指向不遠處的綠鳳凰:
“開了,開花了,先生好福氣,頭年就迎來了鳳凰花開?!?/p>
說完,他還雙手攏著打拱,再次表示祝賀。
先還禮感謝懂我心意的陳先生,然后快步趕到鳳凰樹下??刹?,樹上滿滿騰騰的綠色羽葉間,零星綻開了花蕾,花色正紅,新鮮純凈。微風(fēng)吹蕩,含苞待放的大紅鳳凰花翩翩起舞,做了那些綠色羽毛的頭領(lǐng)。啊哦——我有點懂了,這眼下的熱風(fēng)中,紅花綠葉簇擁相伴在一起,才生成了真鳳凰?!叭~如飛凰之羽,花若丹鳳之冠”,眼看著鳳凰顯靈,還隨風(fēng)舞動,鳳冠霞帔,這是打算振翅起飛,一沖而至藍天上。
才幾天的工夫,再看鳳凰樹時,已火紅枝頭,熱鬧非凡?;ㄩ_爆燃,綠鳳凰轉(zhuǎn)眼就變成了紅鳳凰、火鳳凰,滿樹冠上焰光轟烈。她那些纖細修長的羽毛,反倒成了星星點點的綠寶石,光閃靈動,隱在熱鬧中眨眼,心有不甘。
我那扇小綠窗也一下子翻成了紅窗,大朵大朵的鳳凰花爭著搶著擠過來,哼著唱著,舞動著,隔了潔凈的玻璃召喚我欣賞她的紅顏風(fēng)姿。鳳凰花下,都有五角的花托,花托細瘦堅實,呈清晰紅粉的五角星狀。和五角星相襯,在凹下立起來的,正是鳳凰的花瓣?;ò隄庵仄G麗,深紅似火,碩大如拳,輕輕顫動,讓人不由得打心里鼓勁兒,拍案叫絕。五朵花瓣圍著十根花蕊,花蕊伶仃嬌弱,挺著紅彩線般的身子,輕輕舉起柱頭,羞怯不已。
鳳凰豐茂盎然,花開花落,前赴后繼。人們隨意步行,盡心地欣賞享受著鳳凰的景色,不忍去觸動一絲一毫,任憑她恣意舉紅了半邊天,也落紅了半個當院。我那扇小窗里,也跟著熱鬧了兩個來月,像一幅活起來的油畫,又像是頻頻招手誠心邀我入畫的精靈。
不知鳳凰也可開屏?也可落羽?不到七月里,鳳凰樹就徹底安靜平和下來,丟卻最后一柄殘花,恢復(fù)了綠鳳凰的樣子。只是顯得那單純的羽葉更茂盛、更厚密,看上去,鳳凰蓬松棲息,收起了爭艷的心思,好像從來都沒有經(jīng)歷過繁花似錦、風(fēng)流富貴的日子,卻又那么踏實、平常,生機勃勃。不知道什么時候,這綠鳳凰就結(jié)下了種子,能看到一粒粒鼓包兒,呈橢圓的形狀,都規(guī)則地排在長大的豆莢里,憑空吊著,有點像子彈夾,藏著不同尋常的火力。在往后越來越炎熱的日子里,她撐起深闊的濃蔭,拉長身影,遮住了盛夏的烈日,罩著陳哥常坐的石桌、石凳,護著他品茶。
窗子里的綠也越發(fā)細密有致,參差間引了陽光再折進來,于是,我的小房間里就總是綠蔭相襯,光線柔和,猶如湖邊林間。
不日,看到樓下陳哥在慢騰騰地勞作,正準備些木桿、麻繩等雜物,打算圍護鳳凰樹。見了我,他著意提醒:
“看預(yù)報了么?臺風(fēng),那個‘威馬遜’要來啦!”
我只是聽聞臺風(fēng)厲害,還沒領(lǐng)教過。心下明白了陳哥的意思,也就去給陳哥做幫手,一起到鳳凰樹下忙活。兩個老頭兒吭哧帶喘,笨手笨腳地折騰了一陣子,總算是馬馬虎虎給心愛的鳳凰樹做了個三角支架,再用繩子纏繞固定了。
剛剛過午,濃云密布,天色漸漸昏暗下來,像是有越來越多的墨汁浸染天地。夜色深沉,還隔著幾個鐘頭,就提前彌漫而至。突然,大雨如注,雨勢駕著強風(fēng),竟橫向張狂,再翻覆漫卷,咆哮狂吼。街頭上早已不見人影,只??諘缂な帲瑵M城風(fēng)雨。當空厚重的烏云里,冒著藍光的閃電接連不斷,像焊接厚重的鋼板,弧光四射,瞬間照亮了風(fēng)云壓迫的天地。不斷熄滅的閃電,又從云中撥出了成串的悶雷,雷聲像駛過大地的鐵輪長車,驚天動地,“轟隆隆”炸響。風(fēng)雨越來越強悍,越來越瘋狂,臺風(fēng)登陸。這哪里還是風(fēng)?簡直就是張牙舞爪的妖魔。它在昏暗中撲打嘯叫,翻騰涌動,隔著窗子怪叫,“嗚嗷——”鬼哭狼嚎。偶爾陰沉下來,還偷兒似的溜門探鎖,見著縫兒就往里鉆,把門窗上的玻璃鼓蕩得顫抖呻吟,“咣當”作響。打著旋兒的狂風(fēng)裹挾了玻璃球大的雨點,毫不猶豫地掃到窗上,像飛沙走石,又像機槍點射,“啪啪啪”連聲響亮,震人心魄。真有高層樓上傳來“轟啊轟……嘩啦啦……”的玻璃碎裂聲和人們的驚叫聲。有折斷的大樹枝、撕碎的遮蓬布,甚至有被摧毀了的廣告牌、燈箱、電線……旋在空中飛舞,再“噼噼啪啪”撞到了什么,翻著跟頭落下來。
城市里停水停電,無聲無息無燈光,更無人跡活動,幾乎陷入完全的靜默,成了臺風(fēng)的施虐場。我們夫婦就像一對老鳥,顫抖瑟縮,膽戰(zhàn)心驚,委在小房間的角落里,祈求上天保佑,饒過這條老命。年輕時候,曾與北大荒的暴風(fēng)雪相博,三五個弟兄靠一根繩索相連相助,冒險穿行于風(fēng)雪彌漫的“大煙泡”,迷失十幾里地,最終找到連隊,幾成冰人。結(jié)果萬幸,大家都安然無恙。如今這臺風(fēng),比起“大煙泡”,有過之而無不及,時下推門而出,真能要了人的命。人不再年輕,連勇氣也隨歲月蝕盡了,哪里還敢做此想。
稍得安定,就惦記起窗外的鳳凰。悄悄窺視小窗,卻見上面忽明忽暗,凌亂飄搖。風(fēng)力稍微加大的時候,近窗的那些鳳凰枝條紛掃在窗上,“吱吱”發(fā)響。就像被摧殘凌虐得太疼太苦,抽泣著求我勇為相助一樣。我是個老懦夫,決沒有勇氣和體力,在“威馬遜”超強臺風(fēng)中,挪動腳步當英雄。我只能暗中祈禱,愿我們,我和綠鳳凰,都度過這一劫,和我們喜歡的溫暖陽光、清新空氣、白沙藍天再擁抱重逢。
灰蒙蒙的早晨,暗淡沉重,應(yīng)該不算真正的清晨。但是,我們還是暗喜心動,舒展眉頭。因為這早晨先給了我們靜,這世逞狂飆的十幾個小時里,太多震耳欲聾的轟響和折磨人的聒噪,這不知道什么時候到來的安靜,讓人心里踏實,讓人知道那動人心魄的風(fēng)魔終于漸行漸遠了,眼下這安靜真是夢寐以求,千金難買。
風(fēng)停雨息,萬籟俱寂,我就像一只假死的蟲子,終于敢伸開自己的手腳,小心翼翼地蠕動起來。覺著剛緩過點心力來,就趕緊探過身子去看小窗戶。呵——小窗在,窗外的綠鳳凰也還在,只是那些原本活潑飄逸的枝條都垂頭喪氣,一動不動。上面那些羽毛似的葉子,也都濕漉漉地耷拉著,沒精打采,了無生氣。有些樹杈兒很明顯被風(fēng)雨吹折,而后飄落了??瓷先?,樹身有幾處已經(jīng)殘缺不全。整個小窗里的景色破損支離,讓人想到床上的病人。心里惦記著喜愛的綠鳳凰,和老妻相攙相扶,跌跌撞撞地推門出去,奔了樓下。再轉(zhuǎn)過樓角,抬眼尋樹,心中幾分忐忑。遠見好像有人,先就在鳳凰樹下忙活著什么,心下才又得了幾分安慰,長出了一口氣。
綠鳳凰明顯大大地歪斜了,能想到樹干硬扛狂風(fēng),于是,嚴重偏向了一側(cè)??礃幼釉賴乐匦瑯涓删蜁氐椎狗?,連根拔出,再難活命。剛剛這幾步的路上,就有兩棵椰子樹變了模樣,被放倒橫著,看上去斷難再成活了。先來的那人,一看就知道是個年輕人。他只穿了粗藍的牛仔短褲,上身竟打著赤膊,看著肌肉結(jié)實,身強體壯。他正用肩頭抵住歪下來的鳳凰樹干,雙腳用力,試圖把樹撐直還原。他干得很好,那鳳凰被人力扶,正輕搖枝干,緩緩地豎直了身軀。維護鳳凰樹的人也知道自己的努力得現(xiàn)了,于是,一邊仍然力撐鳳凰,一邊回過頭來,眼里似乎尋找什么東西。我還沒反應(yīng)過來,老妻卻好像明白了那人的需求,拽我和她一起遞過去了近旁備下的那架鐵制短梯。扶樹人騰出雙手,把我們遞過去的短梯一下子順勢支在樹干上。綠鳳凰終于又打起精神,站直了。
相互之間的心意相通,都為救護了綠鳳凰欣慰,不由地攀談起來:
“謝謝二位!費力幫我?!?/p>
“哪里,應(yīng)該謝你,連鳳凰都該謝你搭救她。”
“呵呵,多大點事兒,應(yīng)該的。”
年輕人說起話來,不但口語流利,還多少摻著點東北腔兒,可看著他黑黝黝的臉膛,又怎么看都不像東北人,讓人心存疑惑。
“小伙子,哪里人哪?”
“吶,鄰居,正宗本地海南人。老伯聽我說話不像本地人是吧?”
小伙子聰明,竟能猜中我的心思。他所指的二單元,讓我想到了陳哥,于是,我就指問:
“那每天坐在石桌旁喝茶的陳先生……”
“那是我外公?!?/p>
哦,怪不得。這小伙子說起,他是銜命而來,受自己的外公托付,趕早來救護這綠鳳凰的。言語間得知,他叫阿貴,現(xiàn)在吉林工大三年級讀汽車專業(yè)。眼下放暑假,回來老家探望、陪伴自幼帶他長大的外公。難怪人家說得一口標準的國語,一定是有大幫的北方同學(xué),大家每日相互操練了普通話吧。
我們一起又忙了些小活計,用麻繩仔細捆扎了先前和陳哥支撐住、現(xiàn)在已被弄壞的三角架,踩實了被風(fēng)雨弄松了的樹下浮土,看著重新挺立的綠鳳凰,我們長長出了一口氣,都笑了。
沒過幾天,那棵綠鳳凰倚住那架鐵梯,站直了身子,就又煥然一新,蓬勃向上起來。它所有的枝杈、梗托、葉子都像重新被注入了精氣神兒,堅挺伸展開來。都說海南的地力足、雨水豐,老頭兒的拐棍兒插在腳下,一個不小心就能長成樹。我只知道,被救護了的那棵大樹,蓬著滿滿的綠色的羽毛,又抖起了妙不可言的神韻。我那小窗里,又活跳跳地開始編織起綠色的夢。
在北方,有松、柏、榆、柞等品種繁多的喬木,也有柳桃、丁香、酸杏、桃紅……千姿百態(tài)的花木。而今,才暫居粵南瓊州不足百日,心里竟生出別樣的情分,以上這些可比得了這綠鳳凰?這以神鳥為名、以花葉為品、名不虛傳的絕妙生靈?
到海南來吧!這里果然人杰地靈,熱烈暢然。到時候,你若是打聽綠鳳凰,任誰都能給你說上許多,哪里還容得我這北佬再說起綠鳳凰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