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子揚
四歲那年,母親坐上去杭州機場的大巴,前往新疆阿克蘇支教。
我站在綠化帶的圍欄邊,注視著大巴車的尾燈消失在向遠(yuǎn)方無盡延長的樹蔭里。聽大人們說,母親要去的阿克蘇庫車是一個很遠(yuǎn)很遠(yuǎn)的地方。
一年半后,新疆庫車機場。我撲進母親懷里,被她抱起時,看見了庫車機場上方立著的兩個大字:龜茲。母親告訴我,龜茲是古代西域的一個小國,絲綢之路的必經(jīng)之地。絲綢之路我是知道的,于是似懂非懂地點了點頭。
一路舟車勞頓,我上了大巴車就開始睡,直到第二天一早,當(dāng)我興奮地爬起來宣布要參觀母親平時的居所以及辦公室時,卻只收獲了失望。母親住的地方只有四五平方米,而她就在這樣一個狹小的空間里進行一天的生活起居與辦公。木板床擠在墻角,行李堆在床底,書摞在地上,門邊就是灶臺。由于采光不好,小屋里常常暗得晨昏不分,據(jù)說還經(jīng)常停電停水……這實在是不太符合我對于“居所”或“辦公室”的想象。門外走廊也無法保持潔凈,地上常留下沙塵暴的痕跡。
學(xué)院的院墻外,就是滾滾黃沙,大漠戈壁。藍天、黃沙和朱紅色的建筑,看起來就像一幅寥寥幾筆就能用顏料堆成的畫。
母親送我回去的時候,我坐在大巴車上透過玻璃望著那抹朱紅,也是唯一的人煙,看著它倒退、遠(yuǎn)去,直至消失在視野里。身后留下的是延綿到地平線的瀝青公路。這里的一切孤獨而邈遠(yuǎn),使來自南方的視線顯得格格不入,像是身處畫中,卻在用畫外人的目光打量。
“媽媽,我們現(xiàn)在在哪兒啊?跟那些山相比,我們好小哦。”
“這是戈壁灘。”
仿佛有說不明的思緒涌了上來——一個六歲的孩子確實說不清,道不明,也懂不得。
近十年過去了。
幾天前,我同母親坐在自家沙發(fā)上刷手機,無意間看到了一個阿克蘇的宣傳片。
天山融雪,落日絢爛,色澤鮮艷的水果掛在枝頭;曾經(jīng)的戈壁灘上有高樓廣廈拔地而起,高架橋上無數(shù)汽車川流不息,華光流轉(zhuǎn)……
轉(zhuǎn)瞬間,古絲路的駝鈴聲漸遠(yuǎn),支教援疆教師的講課聲依舊,阿克蘇的夜晚,璀璨的不再只有夜幕上綴著的繁星,還有人世間耀眼奪目的霓虹燈。那群朱紅色的建筑或許早就被新的樓房取代,不再那樣孤零零立在天地間,而是被廠房、村莊簇?fù)憝h(huán)繞……
忽聽得母親嘆道:“好想再去一次新疆啊?!?/p>
我突然意識到,與溫州相隔大半個中國的新疆,是杳渺的遠(yuǎn)方;那個不甚發(fā)達的小城也已成為歷史,成了現(xiàn)今無法觸及的“過去的遠(yuǎn)方”。
而長大的我已經(jīng)明白,即使條件不佳,支教生活對母親來說依然意義非凡。她在那兒重拾對漢字的興趣,從此沉浸于甲骨文的魅力中。于我而言,那是我第一次對山河遼闊有了確切的概念。
好想,好想再去一次那個很遠(yuǎn)很遠(yuǎn)的地方啊。
那里的風(fēng)景如詩如畫,那里的人好客熱情,宛如另一個故鄉(xiān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