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頂帳篷是張林流浪十多天的唯一庇護所。
在上海搭著帳篷睡在街頭是從4月2日開始的。當時,我因為健康碼變紅無法回到群租的房子,一位室友從小區(qū)后門遞給我一個帳篷。自此,它成了我之后10天的住所。
我在蘇州做運輸工人,3月11日到上海來旅游,最初我只計劃玩三四天。當我聽說從上?;厝ヒ再M隔離十多天,每天費用300到500元不等,我猶豫了。我想著倒不如在上海找個便宜的地方住,等疫情過了再回去。但我沒想到,上海這次的疫情會這么嚴重。
在露宿街頭之前,我和幾個室友住在寶山一個群租房里,35元一天。3月23日,室友中有人被檢測為陽性,隔天就被拉走,我們其余的人在房間里隔離了一周。3月30日,我發(fā)現(xiàn)小區(qū)原本鎖死的鐵門打開了,說可以讓我們出去。當時我還是綠碼,想著趁這段時間能出去找個活干。我知道楊浦有個地方在招志愿者,一天400元,就坐地鐵過去了。但到了那里等了一晚上后,我們被告知人手滿了,所以第二天我又被大巴送回。就是從那時起,我的碼變紅了,那間群租房里的人都變成了紅碼。我也不知道為什么那位陽性室友被拉走一周了,碼才變 紅。
等到我趕回群租房時,因為紅碼,我被保安攔了下來。當時浦西已經(jīng)是封控狀態(tài),沒有旅館,我拿著室友給的帳篷,在附近找地方住了下來。我最常去的是旁邊一個在建的學校工地,因為它周圍用彩鋼圍起來了,剛好適合我搭個帳篷,比較隱蔽,有路燈也有監(jiān)控,我覺得安全一點。
白天,我最常去的是附近廣場上的一家燒烤店,因為外面有插座,可以給手機充電。手機對我來說實在是太重要了,它是我當時獲得消息和求救的唯一途 徑。
紅碼是最大的阻礙,回不了出租屋,也做不了核酸,因為很多醫(yī)院不接受紅碼。
在我露宿街頭期間,有朋友把我拉進了一個志愿者互助群。有志愿者幫我聯(lián)系到一家三甲醫(yī)院,說是能給紅碼做核酸。但等我過去之后,他們還是拒絕了我,讓我找自己的社區(qū),如果不行就打110。我打過挺多次110了,他們沒法解決。12345可以打通,給我發(fā)了一條受理的短信,沒有回電話。我還去過附近的派出所,他們給了我一個電話號碼,說可以咨詢改碼的事情,但也打不通。
吃飯也要自己想辦法,因為那幾天沒有商店和飯館開門。我最初的食物儲備只有面包和香腸,中途遇上過警察,看到我是紅碼本來要帶我隔離,但最后不知道為什么又把我放了。他們讓我做了抗原,結(jié)果沒問題。走的時候他們給了我一些餅干、面包、兩袋德芙,還有一罐八寶粥和兩瓶水,這些夠我吃上兩天。后來,有志愿者把我的求助信息發(fā)到網(wǎng)上,有一位小姐姐給我拿了吃的,兩包泡面、兩杯熱水,還有梨和壓縮餅干。
4月8日晚上,志愿者群里有人說能介紹朋友給我?guī)c吃的,那位老哥住得離我所在的地方不遠,下一個橋就能到。他拿了幾個碗給我,里面裝著米飯、饅頭和炒菜,從小區(qū)大門下面的縫隙里推出來給我。我把碗放在小區(qū)門口一輛車的引擎蓋上吃。吃完以后,我把碗再放回門下的縫隙,老哥說他會回來拿。第二天晚上,我也來他這吃飯了,但也就這兩次了。老哥很熱情,邀請我每天去,但我想著不能這么麻煩人家。
其實到老哥家附近吃飯的時候,我的困境已經(jīng)有所改善。最好的消息是我發(fā)現(xiàn)我的健康碼變黃了,不知道是不是因為紅碼滿7天的緣故。4月8日早上,我騎車在路上被警察攔住,他打電話叫來了同事,陪我一起回群租房的小區(qū)門口,想把我送回去,但是物業(yè)說我是群租房,不符合居家隔離的條件,所以不能進。警察建議我睡到一處堆滿集裝箱的地方,還告訴我,如果有人問,就說我是開車送貨的司機沒地方住了。
因為成了黃碼,有醫(yī)院可以接收我做核酸檢測,當天晚上我就收到了陰性證明,不過此時我也不太想回群租房了。那棟房子總共5層,層層相通,光我住的那層就有20多個人,整棟樓里最少住了100多號人,我聽說已經(jīng)有人陽性了,還有人發(fā)燒很厲害。但如果不回去,我就得繼續(xù)想辦法解決吃住的問題。
我運氣不錯,第二天就找到了工作,有人告訴我地鐵口那邊在招人,聽說是招保安,幫忙發(fā)放物資,10天起做,包吃包住,一天250元。他們要求提供24小時內(nèi)的核酸報告,我的正好沒過期,就跟著去了。
現(xiàn)在我每天6點就要起來集合,住處到工作的地方走路要半小時,我一般騎車過去。和我一起上班的人,有些之前就是保安,也有開滴滴的出租車司機。我的主要工作是從大車上往下卸貨,都是蔬菜之類的物資,再裝到配送物資的皮卡上。也有一天,他們讓我穿成大白,外面還要套一件更厚的藍色防護服,站在太陽底下。居民在做核酸,我們幫忙維護秩序,讓他們拉開距離。
我可能會在這里干滿10天,希望“五一”能離開上海。但我不想立馬就回老家,害怕回去添亂。我來上海后一直沒告訴家人,雖然他們給我打過電話,但我只說好的部分。3月底,我把室友陽性被隔離在群租房里的消息告訴了家里,雖然沒說是在上海,但我妹妹后來說,老媽一直在家里哭。家人身體都不好,我在帳篷里那幾天發(fā)朋友圈求助時把他們都屏蔽了。在上海的這些天,是我難忘的記憶,但也是我的噩夢。短期之內(nèi),我不想再來這里了。
應(yīng)采訪對象要求,文中張林為化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