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伯貓,本名葉良輝,1998年生于江西吉安,現(xiàn)居江西南昌。
原城紀①
巷道組成迂回的解說詞,當你俯身
于此,原城紀脫身軀殼而成為
大地的鎖孔,鐵軌是一對寂寞的
別針,緊扣曠野,我們作為雨而降落
又輕如一陣寒氣摸上樓去,觀看
人群微茫,如上世紀街市的余音匯集
轉(zhuǎn)而消弭于無聲,漸次呈遞而來
戰(zhàn)栗的蒸汽和綢面竹傘,舊時代的遺產(chǎn)
就要遞到手中,你將怎樣承納或者遺棄
如對待一枚童年的卵石,他們將其擲入你的
書包,將你包圍如四月里的草木環(huán)繞
又消失,如此無數(shù)榮枯構(gòu)成了整個時代
你從中習得告別,不帶目的地,作為雨的
部分到來,“仍須排隊領(lǐng)取人間號牌”
茶樹林往事
我們曾一起觀看流水東去,萬物
在消亡中抵達年末,一種緩慢的重復
悄然潛入并由此兼并了我們的生活
由此消磨經(jīng)年,我們所熟識的寒聲無數(shù)
比如塑料衣架劃過窗子,或者
樹枝發(fā)出干燥的脆響,彼時我們
正在陽光下翻越故鄉(xiāng)的山嶺,去看雨的
來處,茶樹林構(gòu)成冬日的盛典
我們破解了它縱橫的枝葉以回到
田野中間,空曠里需要一種短暫的安身
之感,比如構(gòu)樹將陰影投入破敗的尼姑庵
落石藏身于蘆箕深處,去年的新筍
已高過它們的父輩,多年來
我們熟識鄉(xiāng)野的四季輪替,并以此自證
事物的回環(huán)也將同樣令我們——在悲喜中
慣識生命里失而復得的真實映照
流水曲
當我們談起事物的源頭,總不免想起
登山時,石縫間涌出的流水
在樹蔭下彎成不具彈性的弧,那是
熱衷于許諾的年紀,我久居盛夏的深山
相信露水就是群星在人間的映射
覺得歲月長久且愛恨容易,如今
梧桐樹已行至暮年,老房子們年久失修
我們在省城登上公園的假山,想要高歌時
已慢于工地的釘錘,環(huán)湖的秋色起伏著
倒映下來,暗水中的柳葉形似多年前
祖父用廢舊掛歷卷好的一根草煙
燕尾夾
從人群返身,房間里橙皮的清香
交疊噪聲裝飾著又一個傍晚,你坐進
黑色靠椅,疲倦地接受周身的一切黯淡如
煤塵,配合失利的往事總帶給你
遲鈍的悔意,盒裝的燕尾夾像一堆
嚙咬時間的利齒,更替著、輪換著
消磨你柔軟的抗爭。此時探聽萬物嘈雜
倒不如觀看它們守口如瓶,暗中掐斷秘密的
紅線,讓它們吃下付款申請,吃下報銷憑據(jù)
吃住你因舊傷而彎曲的小指,你先開口
你就中了圈套,說你是愛而不得才
心生恨意。老城區(qū)因干燥的冬季而蒙塵
它們趁機吃掉你多余的靜電,化而為燕后
模仿你,模仿寒枝為誤入他人的春日而
動搖赴死的決心
星期二
忙碌的日子里,你偶爾
透過窗子看雨落在園中的玻璃上
那兒曾有粗壯的紫藤蘿
奉命割斷它們的人已經(jīng)領(lǐng)過勞務(wù)費
坐車離開,類似的悲劇
時刻都在發(fā)生,你也只是偶爾
感到憂傷,因為雨或者一封來信而
常常靜坐很久。葉子的陰影
在眾人身上抖動,像一種親切的昭示
告知你:親愛的,咖啡因不足以
維持我們庸常的生活。我們在走廊中
并排行走,盡頭的窗子明亮又闊大
星期二是手邊一只憂郁的藍色開關(guān)
你我至今還沒有勇氣將它打開
雨事
兩場雨隔著整個朦朧的酉時
南風向窗臺遞來松枝,潮濕的泡桐花
貼在玻璃上像一件懸掛的心事
花瓣上紋路清晰,一路馬蹄遠去,一路
積雨云已漫過你的山頭
垂珠大的小鎮(zhèn),圓紙傘旋轉(zhuǎn)著
度過梅雨季,無處憑欄的四月里
黃昏的原野寂靜如常,暮歸人
匆匆投身雨海,以脆弱的梔子
清香
火炬大街
行道樹抖動起來,晚歸的陌生人
積累著疲倦,在街口乘坐雨水下班
他們的表情如稿紙沒有反光
但有渾身的本領(lǐng)好似新樓待售
廣告就打在鐵柵欄上,碩大的數(shù)字
使人麻木,抬頭久望者往往損壞頸椎
身攜病灶上上下下,天氣涼到癢處
就做回一個激動的夜行者
南下到汽車餐廳時,速速聯(lián)系
回憶焊接工、萬能郵遞員,裁撤舊場景
寄來此處,貫通鳴蟲的夜市,以便
茫然之際還能摸到熟悉的燈繩
在自習室
我們坐擁盛夏,在陰郁的清涼中穿越
時間之河的湍急與平緩,用字符和筆跡
勾勒想象力的邊際線,我們行進的姿勢
近乎朝圣,有悅耳的輝煌,因此
我盡量避免提到某些詞,譬如“囚籠”
多么冰冷,我還在你的小旋渦中打轉(zhuǎn)
軟弱的感性需要永久的救贖,需要退讓
需要山脈代替我們無法綿延的身體
耽于途中,玻璃上閃爍起明亮的櫸樹葉
我開始背誦書上的后現(xiàn)代主義,陽光
在五點到來,給予周身溫暖而克制的戰(zhàn)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