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葦子
李葦子,2007 年開始文學創(chuàng)作,作品散見于《當代》《花城》《大家》《青年文學》《鴨綠江》《西湖》《山西文學》《黃河》《湖南文學》等純文學刊物。有作品被《北京文學·中篇小說月報》《海外文摘》《視野》《教師博覽》等雜志轉(zhuǎn)載。著有小說集《歸址》。系晉中信息學院創(chuàng)意寫作教師。
寫下這個題目的時候,其實是有些忐忑的,就好像自己掌握了讓小說好看起來的秘籍一般,我其實是個特別不會講故事的人。在我認識的作家中,會講故事的很多,我常常羨慕他們的奇思妙想,自己只能望洋興嘆。當然,作者的類型千姿百態(tài),有人偏愛寫強戲劇性沖突的故事,有人偏愛淡化情節(jié)、散文式的故事,還有人熱衷于在小說里建造迷宮,語言的、情節(jié)的、人物的,不一而足。要說建造迷宮,沒人能超過博爾赫斯,但我并不認為他的小說好看,甚至覺得瘦骨嶙峋,像一個個有待細化的梗概。就文學性而言,我們很難說哪一種路數(shù)的寫作更好,可是,就受眾人群的多寡而言,情節(jié)性強的小說顯然更占優(yōu)勢。
之前有學者批評現(xiàn)代派作家對于形式的過分追求造成了文學讀者的大量流失。這種評價當然有失偏頗,讀者流失的罪過絕不是哪個流派的“鍋”。毫無疑問的是,現(xiàn)代派的小說實踐提高了閱讀者的進入門檻,讓部分讀者對其望而生畏。王安憶在一次講座中說,她曾寫過很多實驗性小說,都是極晦澀極曖昧,目的不明確的,她想掙脫小說的陳規(guī),但是后來,她對小說的認識越來越樸素——小說的目的就是要講述一個好聽的故事,不要為難讀者。
當下,作家面臨的現(xiàn)實是,百花齊放的媒介紛紛搶奪讀者資源。相比那些新媒體,小說的效率是如此之低。如何讓小說變得好看,在這個時代變得格外迫切,甚至成為一眾作家的追求。這自然是出于無奈,看臉的時代,沒人在乎丑八怪內(nèi)心的純善與圣潔。
趙雨的短篇小說《藥廠》(《十月》雜志2022 年第1 期)便是一篇挺好看的小說。作者巧妙地將大量哥特小說的元素(老房子、恐怖的氛圍、半與世隔絕的畸零人)與破案小說的元素進行了雜糅。使得故事充滿了懸疑感,吊足了讀者的胃口。小說開篇,作者便設(shè)置了這樣一個陰森恐怖的場所:生銹的鐵門、粗碩的鐵鏈、荒蕪的院落、參差不齊的雜草……哥特小說中幽暗破敗的老房子在《藥廠》里是一座廢棄的制藥工廠?,F(xiàn)實中,這些舊廠房因其結(jié)構(gòu)的復雜和地理位置的偏僻,常常成為兇殺案現(xiàn)場或毀尸滅跡之地。而藥廠在所有工廠里面又顯得格外獨特,富有神秘感?!八帯边@個字本身就能讓人聯(lián)想到諸如苦厄、傷痛、疾病等和死亡相關(guān)的事。
廢棄的藥廠里只有一個守門人,瘸子老蔣(畸人)。他站在鐵門后面,臉上帶著觸目驚心的刀疤(無論是腿的殘疾還是這刀疤都是他曾經(jīng)犯罪的有力證明),眉目間透露著一股兇煞氣,并且正隔著鐵條間寬不過二十厘米的空隙和你對視。這真的沒法不讓我聯(lián)想到美國南方的哥特小說,比如:卡森·麥克勒斯的《傷心咖啡館之歌》里那個佇立在窗簾后面窺探世間的艾米莉亞。在瘸子身后是三條比主人更加兇神惡煞的犬。最匪夷所思的是,瘸子老蔣的房間里立著一具石膏材質(zhì)的人體骨架,在那些漫漫長夜,瘸子老蔣一邊獨酌一邊跟骨架交流(自言自語)。
接下去的故事分三條線展開,作者采用三種不同人稱代詞來統(tǒng)領(lǐng)屬于人物的故事線。
1.瘸子老蔣的故事線,人稱代詞“他”。
“他”是個狠角色,因打架斗毆坐過幾年牢,出獄后又給藥廠老板賣命,還替老板擺平過一個找麻煩的人(疑似殺死了對方)。
2.王小超的故事線,人稱代詞“你”。
“你”讀的是技術(shù)學院化學系,理想?yún)s是有朝一日成為一名公安刑警,破大案。畢業(yè)后,“你”去了一個社區(qū)警務室當民警,但“你”討厭現(xiàn)在的處境,時刻等待著命運轉(zhuǎn)機。
3.敘述者仇小雨的故事線,人稱代詞“我”。
“我”陪父親去參加每年一度的工友聚會(該聚會已持續(xù)了十五年),聚會地是一個神秘的廢棄藥廠。在聚會上“我”認識了瘸子老蔣,了解到了老蔣過去的故事。
這種不同人稱、視角的平行混用突破了“我”的單一局限,確保能夠?qū)⒛切┏健拔摇钡囊曈蚍秶獾墓适轮v述明白。實際上,三個視角始終都是有限視角。
隨著敘事的一點點推進,讀者追著一束光源慢慢揭開由不同視角編織的神秘面紗才赫然發(fā)現(xiàn),原來“我”和王小超(你)是大學同學,并且經(jīng)常在一起喝酒、吹牛。有一天,王小超約“我”見面,將一只存有他錄音的錄音筆交給“我”,原因是他執(zhí)勤的時候接到報警電話,有個孩子失蹤了,但是由于失蹤時間太短,達不到立案標準。王小超憑直覺認為遇上了一樁大案要案。根據(jù)他的初步偵查,發(fā)現(xiàn)失蹤的孩子曾經(jīng)去過廢棄的藥廠。假如這個案子被自己偵破了,他就可以離開社區(qū)成為真正的刑警。而假如自己遭遇不幸,全權(quán)委托“我”將錄音交與公安機關(guān),以證實他本次行動的自愿性和真實性。敘述至此,三條故事線匯聚并攏。假如作者不是這么設(shè)置,而將全部故事統(tǒng)攝于一個固定視角的話,敘述便會受到諸多限制而無法確保故事的圓潤和豐滿。
這個故事好看,還因為那些大大小小互相勾連的懸念,老蔣到底是個怎樣的人?多年前他替老板擺平的人去了哪里?那架白骨到底是誰的?鍋爐房里發(fā)現(xiàn)的石膏白骨又該如何解釋……作家余靜如認為趙雨是一個喜歡制造謎題的作者。這個評價挺準確。閱讀《藥廠》的過程便是一個解謎的過程,謎底并不重要。
趙雨的另一個短篇《鲇魚》(《藥廠》同期)就語言和敘事來說絕不亞于《藥廠》,某些細節(jié)甚至比《藥廠》還精彩,但是整體的故事卻遠遠沒有《藥廠》好看。我想,大約是前者缺少了“哥特”和“破案”兩種類型小說元素的加持,日常故事便顯得平淡蒼白了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