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之木
母親睡在自己的地里
母親種了一輩子地
一甩手,她就睡在自己的地里
這個世界與母親無關(guān)了
北方打工的女兒來不及哭泣
南方當(dāng)兵的兒子,來不及趕回
出殯的淚眼里全是祭奠的白幡
一幕幕往事都塵封起來
任憑兒女點(diǎn)著心靈的默念
春風(fēng)吹過,青煙散盡
只剩下斑鳩聲聲
母親被種進(jìn)了地里
她的兒女立在墳頭
讓孤獨(dú)剜心
最后一塊麥子
那年最后一塊收割的麥子
是母親留給我的遺言
滿地歪倒的麥子
堪比所有的哲理
我把鐮刀別在土墻上
作為母親生前最后一次提示
收割的時候
麥芒刺破我的手指
再沒有母親過來疼惜
父親
偏僻,荒遠(yuǎn),靜謐
斑駁著歲月的輪回
風(fēng)蝕了山村的日志
父親的智慧
被放逐田野
烈日,使大地饑渴
父親用咸澀的汗水
汩汩流淌的血淚
滋潤著土地
父親的牛鞭
粗壯而破舊
高高揚(yáng)起
被夕陽濺滿鮮血
父親,用生命的寂寞
靈魂的孤單
在黃土地里
播種著希望
古銅色的面龐
刻下了父親的滄桑和憂傷
我在父親溫暖有力的臂彎里
讀著寂寞重疊的詩句
與父親面對面
陽光的簧片在輕彈
落葉鋪成一地黃金
這貯滿蜜汁的陶罐
流淌的是秋天的秘密
在濃郁的桂花香氣里
我認(rèn)出了流逝多年的臉
他們的名字我一一喊出
山谷里應(yīng)答聲
如同一滴水滴進(jìn)歲月的深潭
太陽的金草帽
田埂上滾動的芋頭
睡在山崗上的南瓜
大片的扁豆林
滿臉溝壑的農(nóng)人在田里彎腰
孩子們正度過著孤獨(dú)的童年
花生地里
我安靜地陪著父親
“種這么多,啥時候吃得完?”
父親說,退休了每天需要活干
在果園,在河塘
在花生地,在睡滿南瓜的山崗
坐著,蹲著,或者站立,行走
我選擇這樣的方式跟父親交流
回家
奶奶要是活到現(xiàn)在
該是99歲了
奶奶25歲那年
爺爺離開了人世
我35歲那年
奶奶離開了我
昨晚,我夢見奶奶提著燈籠
在煥然一新的村莊前
找不到回家的路
夕陽
蓋了一輩子房屋
舅舅是十里八村最好的泥瓦匠
老屋說老就老了
伴著駝背的舅舅
晃晃蕩蕩
舅舅多像退到西山頂?shù)南﹃?/p>
我不能說出這種落寞
舅舅點(diǎn)上一支煙
望了望那一枚揭開屋頂?shù)脑铝?/p>
太陽的余暉里
一株梧桐倔強(qiáng)生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