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可菲
“從黃昏到深夜——窗外的白雪,好象白棉花一樣飄著;而暖爐上水壺的蓋子,則象伴奏的樂器似的振動著……”
舍友中午讀《呼蘭河傳》,看到這句話,隨口問我:“你們那里的人是不是都特抗凍???”
“不是啊,我們冬天都躲到暖氣房里不怎么出門,可能是全國最不抗凍的?!?/p>
“啊,真的嗎?可是好像我身邊的人都以為你們那邊的人不怕冷?!?/p>
這似乎是南方人民對東三省的普遍認知,就像到現(xiàn)在西方還有些人認為中國人仍是剃著光頭留著一條長辮子似的。
那么今天,我們就從黑龍江的“冷”文化說起,我所要告訴你的,并不是那里中俄文化合璧所誕生的建筑和飲食,也不是它聞名遐邇的冰雪藝術(shù)。我所要說的,是一種極純粹之物,名曰“炕”。
老實說,在故鄉(xiāng),我所度過的真正覺得可懷戀的時光,大部分都跟炕有關(guān)。
新年
坐炕是有講究的,尤其是在新年的時候。年三十的夜,大哥從零下20多度的外面進屋,眼鏡立刻就蒙上一層水汽,叫聲“暖和”,便直奔主屋脫鞋上炕。吃年夜飯時炕上放一個炕桌,家里有地位、有身份的人第一個上炕,男人通常都是坐在里面的,女主人坐在炕沿兒的位置,負責給大家添飯、遞東西。
來且(即“來客”)了也是要讓到炕上去坐的。通常一家人都會有一個煙笸籮兒,里面放著煙葉、煙紙和火柴,來人了就把煙笸籮往客人面前一推,于是大家就人手一支煙吞云吐霧起來。
“貴賓”待遇的雞蛋
也許你覺得孵雞蛋這件事情都是老母雞蹲在自己的窩里完成的,但我要說,在黑龍江的冬天,這些雞蛋可以享受“貴賓級”的待遇,這待遇同樣與炕密不可分。
爸爸說,他小時候,奶奶會在冬天時候到外邊院里撿回老母雞下的蛋,用抹布輕抹一下擦掉上面沾的血,從支在炕頭的柜里拎一床棉被和一兩條床單,然后把這些蛋包裹得嚴嚴實實的,放在炕最里面的一角,再定期翻一下,瞅瞅小雞有沒有破殼而出。用這樣的方法每年可以多孵四五只小雞。
黑土麥田,孕育出多少智慧??!
“天花亂墜”
在黑龍江的農(nóng)村,炕都是挨著窗戶建的。窗戶上的冰花,就像是把樹冠上的霧凇那形態(tài)渾然天成的冰花紋,復制粘貼過來一樣。
過年的時候小輩最愛干的事就是抽一把外面買的“花刺啦”(一種小型煙花),坐在炕上,拿火柴劃個火花兒,用手握著,把點燃的地方放在窗戶上滑動,便出現(xiàn)“天花亂墜”的景象。
這事是一定要在炕上做的,否則就沒辦法體驗到“冰火兩重天”,試想一下,手觸及的是嚴寒,但腳下感受到的卻是火焰般的炙熱,何其有趣的體驗!窗上,透明干凈的冰花被閃耀的火花鍍上了明亮的紅金色;屋里,炕桌上騰騰升起的帶點灰的煙氣,還有大盆燉菜冒出的白白的熱氣,總會勾起在外漂泊的游子對家最深沉的眷念。
“物競天擇,適者生存”,黑龍江也無非是這樣。兩百年前,齊魯大地的災民后代們向著祖國的東北角挺進,成為這片白山黑水的拓荒者。他們在漫長的寒冷中與自然相磨合,發(fā)展了獨一無二的炕文化,養(yǎng)成了天不怕地不怕的精氣神。
歲月不居,時節(jié)如流。如今,無數(shù)黑龍江兒女走出白山黑水,開拓一片嶄新的天地。從磚砌的炕洞,到鋼筋水泥的摩天大樓,世界各地都有了黑龍江人的足跡。然而無論走到哪里,心中惦念的,始終是白雪冰凌中,那一方散發(fā)著滾燙熱氣的土炕。
時光飛逝,我在廣州生活已是第五個年頭,像無數(shù)鄉(xiāng)人一樣,我仍然會經(jīng)常想起故鄉(xiāng),想起那一張土炕。在南國的無數(shù)個深夜里,那一團團雪白的熱氣,濺了滿窗的火花,和捂著被的雛雞總會欣然入夢。而當我醒來時睜開眼,看到的卻只有“湖南山色翠如澆”的南國之景,無數(shù)次的失落后我才有所體悟:將風物往事于心間銘記,故土與游子便永遠心意相通,與時光結(jié)為伴侶,與鄉(xiāng)情,永不分離。
“竹門風過還惆悵,疑是松窗雪打聲。”
【教師點評】本文寫故鄉(xiāng),著力于一個“炕”字,將故鄉(xiāng)的人情、風物都集中在這小小一張炕上體現(xiàn)。在文中,炕是人情的舞臺、是生命的起源、是童年快樂的源泉。作者擅長化繁為簡,選取故鄉(xiāng)典型的事物,用平靜的語調(diào)娓娓道來,讓人覺得遙遠又真實。如今的青少年大多是現(xiàn)代移民的后代,他們隨著父輩們遷徙,在新的城市出生、長大,故鄉(xiāng)之于他們,已然變得陌生。本文的作者同樣作為一個年輕的遷徙者,卻能對故鄉(xiāng)的風物如數(shù)家珍,鄉(xiāng)情根植于心,實在難得。(指導老師:付肖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