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神磊磊

唐詩里面有一種詩，叫作炫富詩。比如李白先生那首著名的《將進酒》：

五花馬，千金裘，

呼兒將出換美酒，與爾同銷萬古愁。

“千金裘”的字面意思，是價值一千兩金子的貂皮大衣，堪稱頂級奢侈品。

于是問題就來了：李白真的這么有錢嗎？他到底有沒有千金裘？一個沒正經(jīng)工作的人，怎么攢錢買貂？

唐代大詩人里，李白的收入情況一直是筆糊涂賬。他似乎總是大把大把花錢，卻沒有什么進項。比如他喜歡高消費，喝的酒比杜甫的貴很多，一斗要賣十千錢 ？“金樽清酒斗十千”。

“斗十千”，乃是中國詩人給高級美酒定下的標(biāo)準(zhǔn)價格。自從曹植“美酒斗十千”以來，就被后世一直沿用。王維、白居易、郎士元等詩人莫不飲過“斗十千”的高級酒。相比之下，杜甫要節(jié)約多了，他喝的酒一斗才賣三百錢。

李白喝的酒，價格是杜甫所飲酒的三十三倍。能這樣高消費，看來一定是特別富裕了？其實未必。

首先，李白到底富不富，是一個大問題。他有時候看起來很富，年輕的時候到揚州去游逛，一年就敗掉三十萬金，當(dāng)?shù)芈淦枪觽兪诸^緊了都可以找他接濟，活脫一個小旋風(fēng)柴進。

可他有時候又好像很窮。同樣是30歲前寫的詩中說，自己“歸來無產(chǎn)業(yè)，生事如轉(zhuǎn)蓬。一朝烏裘敝，百鎰黃金空。彈劍徒激昂，出門悲路窮”。幾乎是破產(chǎn)了。

在寫《將進酒》之前，他公開的最大的單筆收入似乎是被皇帝唐玄宗買斷工齡，禮送回家，學(xué)名叫作“賜金還山”。這一次下崗費得了多少錢呢？五百金?？墒抢畎鬃魉?，這筆錢他聲稱自己沒要！“徒賜五百金，棄之若浮煙！”

給賞錢不要，收入從哪里來？無所不知的郭沫若大師給過一種解釋：李白是大財主的兒子，有哥哥在九江經(jīng)商，有弟弟在三峽營業(yè)，所以有錢買貂。

你或許要問：郭沫若大師的這個說法，根據(jù)是哪來的？他猜的。

有一位研究者叫韓維祿，他說李白不像杜甫，有著既做官又寫詩的祖父和父親。他的父親雖然有錢，但在唐代的風(fēng)氣之下，成了李白的隱衷，難以說得出口。

李白能夠買貂，唯一有證據(jù)的解釋只剩一條—— 娶了“小公舉”。

李白至少有三次婚姻，其中兩次倒插門，新娘都是富婆“小公舉”。他第一次結(jié)婚，新娘是湖北姑娘許氏。女方家是高門望族，祖父當(dāng)過“左相”，曾祖父是開國皇帝李淵的同學(xué)，后來封了公爵。

李白的最后一次婚姻，新娘姓宗，是前宰相宗楚客的孫女。當(dāng)然，宗楚客犯了政治錯誤被殺了，家境已不如前。但瘦死的駱駝比馬壯，對李白的經(jīng)濟也應(yīng)該有不少幫助。

只是，李白的千金裘貌似也沒能穿幾天。

唐朝大詩人都有個風(fēng)氣：往死里喝酒。喝光了最后一個銅板又怎么辦？有個辦法：脫衣服。比如杜甫，他喝得像孔乙己一樣到處欠賬，“酒債尋常行處有”，于是“朝回日日典春衣”，脫衣服典當(dāng)換錢，然后“每向江頭盡醉歸”—— 繼續(xù)喝。

李白也是一樣。和朋友喝斗十千的高檔酒，兜里沒錢了，又不能輸了氣勢，于是，把身上的貂給扒了去換酒。

一件好貂，一首名詩，看似輕狂，幾多唏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