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大鋒

孩子“空心病”形成的根源在父母，越是“打雞血”的父母，越是唯成績論的功利教育，越是又焦慮又控制力強的父母，越有可能培養(yǎng)出“空心”的娃……

面對女兒高一成績失位，李女士內(nèi)心十分焦慮，她迫切地想知道中招表現(xiàn)出色的女兒成績下滑的原因——

李女士有些心煩，女兒琳琳去年中考發(fā)揮出色，被一所省重點高中錄取，但高興勁兒還沒過去，女兒在開學頭3個月便狀況百出，最近更是以腰痛為由請假在家治療休養(yǎng)。

李女士當年畢業(yè)于一所211高校，有過高中經(jīng)歷的她深知高中階段一步跟不上，步步落后的后果。李女士單位上班比較輕松，她幾乎是上半天班，請半天假陪著女兒去醫(yī)院理療，然后和女兒一起自學高中課程。讓李女士著急的是，女兒學習總不在狀態(tài)，給她講題也是“左耳朵進右耳朵出”，氣得李女士拿書砸女兒的頭，結(jié)果女兒干脆不學了，從醫(yī)院理療回到家就玩起了“躺平”——不是在床上懶洋洋地刷手機，就是望著天花板發(fā)呆。李女士見此情況，又是打又是罵。女兒先是和李女士大吵大鬧，后來又選擇“非暴力不合作”，無論李女士怎樣，琳琳就是徐庶進曹營——一言不發(fā)。

女兒的現(xiàn)狀快把李女士逼瘋了，她不明白從小乖巧可愛的女兒怎么成了現(xiàn)在這個樣子。當年，為了女兒能上好一點的小學，她專門在一所知名小學附近買了房子。女兒順利入學后，李女士幾乎把工作之外的所有時間都花在了孩子身上。琳琳也十分爭氣，學習成績不但出色，課外還學舞蹈、彈鋼琴、畫畫，各類獲獎證書拿了一大摞。

等到女兒小升初時，李女士發(fā)現(xiàn)劃片的中學教學質(zhì)量一般，便托關(guān)系讓女兒擇校到一所重點初中，每年光借讀費就1萬多。女兒上了初中后，李女士更是不敢怠慢，她深知高考的殘酷和嚴峻，當年高中班主任“多考一分，干掉千人”的經(jīng)典語錄言猶在耳。

在李女士心中，好高中幾乎等同于好大學，為了讓女兒上個好的高中，初中3年，李女士每天晚上陪著女兒學習。琳琳數(shù)學、物理不好，李女士便花高價報培訓班一對一。琳琳那時學習很自覺，成績穩(wěn)步上升，中考發(fā)揮出色，考上了省城一所家長趨之若鶩的重點高中。

然而，讓李女士沒想到的是，升入高一后的第一次期中考試，琳琳竟然考了個全班倒數(shù)第八，數(shù)學剛到及格線，各科老師紛紛找她談話，班主任更是急得不行。要知道，琳琳中招成績在班里可是第二名啊！

面對女兒成績的嚴重失位，李女士著急上火地睡不好覺。她和班主任溝通，并和女兒談心，探究女兒成績出現(xiàn)如此大落差的原因。問得多了，琳琳開始煩躁不安。后來，琳琳直接對媽媽吼道：“我就是個笨蛋，腦子也沒別人聰明，你對我別抱希望了！”

從那以后，李女士發(fā)現(xiàn)，琳琳的學習狀態(tài)每況愈下，周日返校時磨磨蹭蹭，月考借口身體不舒服躲掉，到后來，索性以腰痛為由，請假在家。琳琳身高近1.7米，體重近180斤，再加上平時坐姿不正，經(jīng)常嚷著腰痛，李女士只得為女兒請假治療，可看到女兒的學習狀態(tài)，她寢食難安。后來，通過其他家長的介紹，帶著女兒找到我咨詢。

聽了李女士的介紹，我覺得應(yīng)該走進琳琳的心里，去聽一下她的想法。我讓李女士暫避一時，準備和琳琳單獨聊聊。因為此前和這類孩子打交道頗多，我用心理咨詢方面的技巧，與琳琳取得共情，終于引導琳琳把心里的想法說了出來。

琳琳說，從踏入初中校門那天起，她聽得最多的一句話就是：“咱們省高考這么難，你考不上好高中，就考不上好大學！”于是，媽媽“努力才有出路”的觀念深深刻在琳琳的心里。初中階段，她學習很努力，初一時成績穩(wěn)居班級前10名，年級前50名。

初二增加了物理學科，班上別的同學學得得心應(yīng)手，琳琳卻始終找不到學習物理的有效方法，每次考試僅得三四十分（滿分70分）。看她物理學習很吃力，媽媽就給她報了物理輔導班，進行一對一輔導。輔導費并不低，可媽媽卻說，課外輔導雖然費錢，但關(guān)鍵時刻多考幾分就能改變命運。

在一對一老師有針對性的輔導下，琳琳物理成績進步很快。讓她苦惱的是，初二開始學幾何后，她又有些吃力了。媽媽以不變應(yīng)萬變，繼續(xù)花高價給琳琳聘請名師，每周為她輔導3次課。老師方法對路，琳琳學得努力，成績漸漸跟了上去。琳琳文科較強，數(shù)學、物理成績又趕了上來，初二階段整體成績穩(wěn)居前列。

初三要添門新的課程——化學，媽媽未雨綢繆，在初二結(jié)束的假期里，為她聘請了一位化學名師，用一個暑假把化學課提前講了一遍，還有針對性地進行做題。由于提前預習過，琳琳的化學成績也沒有拉下。

琳琳說到這兒，抬頭看了看我，我笑著鼓勵她繼續(xù)說下去。琳琳說，初三階段，媽媽一改以往只針對理科上輔導班的策略，英語、政治也分別報了班。此外，中招體育占70分，媽媽還為她報了專門應(yīng)對中考的體育加強班。整個初三，除了睡覺，琳琳幾乎都在學習，周末每天要上10多個小時的課外班；物理和數(shù)學既上小班課，又上一對一；下午下課了，媽媽還陪著她去上體育班。琳琳看媽媽比她還辛苦，也不敢叫苦了。

琳琳苦笑著對我說，輔導班老師一般都是有針對性地做題強化訓練，當時的她達到了“看見題就想做，一看題目就知道大概思路”的地步，完全達到了課外班老師倡導的“肌肉記憶”。因為基礎(chǔ)扎實，做過的題多，中考時發(fā)揮出色，琳琳順利升入目前就讀的學校。

升入高中后，琳琳發(fā)現(xiàn)，班里同學都很聰明，學東西看起來毫不費力，而她看到數(shù)學、化學就頭疼。此外，中招后的暑假沒提前預習課本，所以學起來特別吃力。尤其是第一次月考，全班第35名的成績把她打懵了，越學越?jīng)]有信心，越學越吃力。第一次期中考試成績直接降到班里后10名，她的信心徹底垮了。想到還有近3年的煎熬，琳琳產(chǎn)生了厭學心理。而且，她覺得媽媽給她設(shè)計的上好高中、考好大學、找好工作的路太累太漫長，感覺已經(jīng)找不到努力的任何意義，因此選擇了自暴自棄。

說到這里，琳琳眼里涌出了淚，她說她也覺得對不住媽媽，可自己太累了，身心都累，整天煩躁不安，自殺的念頭也時常冒出來，真的不知該怎么辦。

琳琳痛苦無助的表情讓人心疼，接下來，我把李女士叫了進來，當著琳琳的面和她一起探討琳琳目前的狀況及應(yīng)采取的解決辦法。

我對李女士說，新進入高一的孩子中，存在著一種失位現(xiàn)象。所謂“失位”，是指進入高中后的學生在學習過程中失去原有的學習狀態(tài)和相應(yīng)位置，整體表現(xiàn)下滑，但是造成成績失位的背后卻有很多看不見的因素，有時并非孩子本身的問題。我打了個比方：學習過程中，孩子們?nèi)缤巧秸撸總€人最后都能登頂，有的孩子體能好，一路小跑著順利登上山頂；有的是氣喘吁吁爬上來的；有的則是被父母合力拽上頂峰的；更有甚者，是被別人用滑竿抬上來的……換句話說，只有父母最了解自家孩子是如何考入重點學校的。

我說，對于能夠獨立學習、又沒上過課外班的學生，就算入學不適應(yīng)也不必反應(yīng)過度，親子雙方放松心情，相信孩子只要摸索出適合自己的學習方法，就會獲得穩(wěn)步提高。但如果孩子是上了很多課外班才考入重點中學的，無論她的中考分數(shù)有多高，進入高一后出現(xiàn)失位的可能性就會很大。失位的原因首先是心理上的，時下，有個心理學術(shù)語叫“雞娃后遺癥”，李女士目前就遭到了“雞娃后遺癥”的圍困。

我對李女士說，“雞娃后遺癥”只是表面現(xiàn)象，深層次的原因卻是孩子心理上的變化。目前，心理學界把對像琳琳這種成績失位后出現(xiàn)的心理疾病叫“空心病”?！翱招牟　钡奶卣魇莾r值觀缺陷所導致的心理障礙，看起來像抑郁癥，情緒低落，興趣減退，其中最極端的就是自暴自棄。

李女士思考了一下，問“空心病”是如何形成的。我說，孩子“空心病”的形成根源在父母，越是“打雞血”的父母，越是唯成績論的功利教育，越是又焦慮又控制的父母，越有可能培養(yǎng)出“空心”的娃。即使你是負責又認真的父母，但如果不顧孩子天性的需要和成長的規(guī)律，讓孩子失去了自主感和掌控感，就算孩子按照你規(guī)劃的完美人生藍圖前行，變成了一個完美的“勵志娃”，那他還是會在某個人生節(jié)點上遭遇困頓，掉入人生的深坑，短時間爬不出來。

我對李女士說，“空心病”與人格、價值觀、思維模式密切相關(guān)，而人格的改變難度很大，心理治療也需要花很長時間，需要整個家庭的配合。由此，我提出以下建議：

1.允許孩子試錯。允許孩子“錯”，他們才能找“對”，以及獲得“對”的方法。否則，你會看到一個不出錯、處處得體完美的“面具孩子”，但她根本沒有面對和承擔“錯”的能力，一旦遇到挫折就會立刻倒下。

2.教會孩子享受生活、取悅自己。給孩子留白，讓孩子明白生命的快樂不僅來自高分、高成就、高收入，懂得享受休閑、享受生活的美好同樣是生命中有意義且快樂的事。

3.幫助孩子找到內(nèi)心的價值感。許多家長淡化為社會和國家作貢獻的利他價值觀，導致孩子的價值觀里只有高分、高成就、高收入的評價標準。如此，無論是孩子已獲得的成就，還是獲得不了的，他們都會迷茫。事實證明，沒有立德鑄魂的培養(yǎng)，沒有責任感的支撐和追求，墜入迷茫就成了必經(jīng)之路。

4.懂得聆聽孩子內(nèi)心的聲音。學習上，父母首先要收起屬于自己的焦慮感，別對孩子指責或抱怨，耐心聆聽孩子的無助和痛苦，在精神方面給孩子支持，千萬別給他施加更多的壓力。孩子遇到學業(yè)失位，最大的痛苦是失去信心，對自己充滿否定，試著理解孩子逃避背后的焦慮，肯定他為此做出的一系列努力。很多時候，一個理解的擁抱勝過所有說教，而最重要的是自己要接納孩子的特質(zhì)，放下不切實際的期待，幫助孩子做好長遠規(guī)劃。

接下來，我為琳琳制定了心理疏導計劃，今后還將對她進行長期的、系統(tǒng)性的跟蹤服務(wù)。這是一個漫長的過程，而為了孩子的未來，付出多少的努力都是值得的。

（作者系國家二級心理咨詢師，現(xiàn)供職于鄭州市國防科技學校，長期致力于青少年心理健康研究及咨詢服務(wù)）

（編輯 文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