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夜雨

一

2016年3月，17歲的湘西少女黎小穎遭遇了傲嬌少年李晨，才交手一個回合，便被他氣哭。

李晨是從湖南省長沙市轉學來的，他高高瘦瘦，少年的嘴角稍稍抿緊，眼神略顯淡漠、倔強。

他剛來時，好幾個同學問他為什么從長沙的優(yōu)質高中轉來這里，可李晨微皺眉，沒搭理。他像只孤傲的野鶴，獨來獨往。

黎小穎很苦惱，她身為班長兼語文課代表，卻一直沒見過李晨的作業(yè)。這次，她又去找他：“同學，你說清楚，為什么不寫語文作業(yè)？”李晨身子往椅子后一靠，不耐煩地說：“就因為你這個土包子課代表讓我討厭，所以我不寫，這個理由充分嗎？”

黎小穎滿臉通紅，眼淚在眼眶里打轉，此后，她和李晨置了氣，每次收作業(yè)都直接跳過他。

這天，黎小穎去教師辦公室交作業(yè)時，聽到班主任李老師正和同事們說起，李晨的父母正在鬧離婚，青春叛逆的他因此性格大變，整天沉溺游戲，李老師是李晨的親叔叔，將他接到身邊照顧。

原來，驕傲少年有難言的傷，她嘆了口氣，對李晨也沒那么偏見了。一天，一只修長的手敲了敲她桌子，李晨把作業(yè)本推了過來說：“交作業(yè)。另外，不寫語文作業(yè)，是因為偏科，并不是討厭你。”黎小穎驚愕地看著他，驕傲少年卻轉身匆匆離開。

原來，李晨懟哭黎小穎的事還是被李老師知道了，痛批了他。黎小穎父母雙亡，是跟著多病的爺爺長大的，家庭貧困的她異常刻苦，是以全縣第一的成績考進這所重點高中的。李晨先是有些內(nèi)疚，想到自己自暴自棄，而她卻全力以赴，有所觸動。

這以后，二人的關系緩和了。李晨發(fā)現(xiàn)，黎小穎非常用功，對周圍人的打鬧充耳不聞，時而眉頭緊鎖，時而眉眼彎彎——那是解開了難題的喜悅。

一天，李晨準備去食堂，忘記帶卡又折返了，走到窗前，看到黎小穎從抽屜取出醬菜、饅頭，一邊咀嚼，一邊看書。頭發(fā)垂在她清秀的臉頰上，她的臉龐在微光中生動而美麗。

李晨心中一動，是少年的愛意，也是對未來的動力。他開始調整心態(tài)，認真聽課，完成作業(yè)。不久后的一天，黎小穎無意間打開李晨的作業(yè)本，看到他的字跡時，少女的目光忽然停頓下來。

這字體好熟悉，一瞬間，她什么都明白了，口中喃喃：“原來是你，是你啊?！?/p>

二

兩年前，正是初三升學的關鍵期，黎小穎所在的山區(qū)中學運來了一批長沙那邊的學生捐來的書籍，而捐贈組織者之一，就是李晨的叔叔李老師。

黎小穎分到一本《雨季不再來》。書的第一頁寫著：“大山的雄鷹，向往藍天的廣闊，讓知識變成夢的翅膀，晨邀你飛向外面的世界。”矯若驚龍的字，讓黎小穎仿佛看到了一個年齡相仿、意氣風發(fā)的城市少年，16歲少女有了飛向山外的夢和勇氣。

黎小穎嘴角彎起，原來，那本書上的晨字并不是筆誤，而是暗含了“李晨”這個名字。他們竟如此有緣！她對李晨的態(tài)度暗暗發(fā)生了改變。李晨偏科，她主動請纓每天早自習督促他背課文?！袄栊》f，哪又不對了？為啥又要重新背？”驕傲少年斜睨著她。“少了一個字，要嚴謹?！崩栊》f像嚴肅的小老師。被這么敦促，李晨的語文成績進步得很快。他“投桃報李”，幫黎小穎糾正蹩腳的英語發(fā)音，二人越來越有默契。

每到飯點，李晨端著飯盒過來找黎小穎：“我不吃肉，浪費可恥，你是班長，幫我吃掉?！崩栊》f樂呵地享用著，嘴里包著肉，含糊地說：“我就愛吃肉！”李晨看著她可愛的樣子，嘴角勾出了笑意。

有天晚自習，突然停電了，他們并肩趴在長廊的欄桿上，繁星璀璨，一半灑落銀河，一半照亮人間。突然有人喊道：“有流星！”大家趕緊閉目許愿。

李晨側臉看她，問：“黎小穎，你的夢想是什么？”“我想考湖南師范大學，然后回家鄉(xiāng)教書，讓更多的孩子走出大山?！崩畛棵摽诙觯骸胺判模覄傇S愿了，我的愿望就是，有朝一日能幫你完成夢想?！鄙倌暄劬﹂W著光，比星河還要璀璨，這一刻太美好了，黎小穎的心房柔軟而溫熱。

學期結束后，李晨要回到長沙繼續(xù)念高三。告別那天，少年眼中難掩不舍，對她說：“加油，我們湖南師范再見?！崩栊》f鼻子泛酸。

“我們，會再見的！”每天起床，黎小穎都在心底默默對遠方的那個他說話。2017年夏，黎小穎如愿考取了湖南師范大學，可她卻打不通李晨留下的手機號了（她沒有手機，所以平時不便聯(lián)系），問了李老師，才得知，李晨父母離異，他跟隨父親去了美國。黎小穎呆愣半晌，失落極了。

夜晚，大山里的星空依舊那樣璀璨，可那個眼中有銀河的少年卻不在她身邊了。

她將那本《雨季不再來》帶去了大學，安靜下來時，會拿出那本書，輕輕摩挲。翻開扉頁，少年熟悉的字印在眼中，腦中便會浮現(xiàn)出她無比想念的、驕傲少年的青澀臉龐。

三

大二下學期，一天活動后，天下起了雨，學長撐傘順路將黎小穎送回寢室，她突然看到一個似曾相識的身影，正想定睛再看，那人轉身，步履匆匆。黎小穎四肢百骸都在顫動。先是激動、忐忑，心像被電流擊中，可轉瞬卻如渾身筋脈俱斷，心好疼，不，不可能是他?；貙嬍液螅栊》f默默流淚，把那本《雨季不再來》的書仔細收進了柜子里，怕再見更傷懷。日子飛逝，李晨依舊沒有消息。

2021年夏，黎小穎本科畢業(yè)，申請去了家鄉(xiāng)的小學教書。2022年春，她聽爺爺說，村里來了個青年企業(yè)家，帶來了團隊，承包了千畝的大山，準備建立生態(tài)奶山羊養(yǎng)殖基地。

她好奇地去“圍觀”，山野里的空氣帶著泥土、野樹與青草的芬芳，前方有一排正在修建的房子。

門前站著幾個人，正在討論著什么，她隨意看了眼，呆住，是他！只可能是他！這一次，她絕沒有看錯！

昔日的驕傲少年已脫去稚氣，身姿挺拔，侃侃而談，一轉臉，二人視線觸碰，李晨一愣，嘴角浮起笑意，揚手說：“黎小穎，我來幫你振興家鄉(xiāng)了！”

那夜星河萬里，少年在她耳畔說的話，點亮了她整個青春，可后來，她誤以為少年多輕薄，那承諾做不得數(shù)?？扇缃?，他真切地站在她眼前，他回來了。黎小穎鼻子發(fā)酸，好想訴說自己曾經(jīng)默默的喜歡、期許、失落、刻骨的思念、小心的療愈，她好不容易才蛻變成現(xiàn)在的自己。可她頓住，李晨身邊有個女孩，美麗大方，含笑而立，他是帶著女友回國創(chuàng)業(yè)的……李晨問她：“大二下學期我去你們學校，當時為你撐傘的男朋友呢？叫來認識一下?！彼等唬瓉?，她沒眼花，李晨真的去找過她。張張嘴，她咽下了要說的話。黎小穎請李晨和他的女友吃飯，席間，李晨的女友往他碗里夾肉，笑話他從小就無肉不歡。黎小穎再一次思緒萬千，李晨說不吃肉的謊言，都是為了她??！

李晨的女友先回了住處，二人并肩看著山里的炊煙，他說，當年的自己是因為看到了她的堅強，才走出內(nèi)心的桎梏，好好讀書，完成蛻變。只可惜，他沒能和她一起度過盛大的青春。

黎小穎從包里拿出那本隨身攜帶的《雨季不再來》，在李晨驚愕的目光中，指著那幾句話：“我也一直想謝謝你！是你寫下的話，給了我很多勇氣。我們都明媚地走出了青春雨季，這是人生最大的幸事?！?/p>

兩人紅著眼眶相視而笑。他們之間，有過朦朧的心動，有無法挽回的錯過，但，他們從彼此的生命路過，不經(jīng)意點亮了對方生命的光……

編輯/余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