涅陽三水
1
日子,一個疊著一個,分外明朗。在一個夜半的呼喚聲中,借著皎潔的月光,穿越夜的心臟,抵達了你——涅水河。
星光下的麥浪,旋著思念的曲子,隨著風起伏。一條路,連接著村莊與村莊的夢寐。行駛在涅水河畔,傾聽著涅水河的輕歌,傾聽著水里蟲魚的夜游,伸著尋覓的手腳,跟涅水一起,向遠方流去。
水邊的楊柳,呼呼啦啦唱著歡歌,還有鴨子,撲撲楞楞戲著水。它們,在明亮的河水里,似乎忘了回家的路。足下的車輪,飛鳥一樣盤旋,盤旋的中心,只是一個詞匯——涅水河。
鄉(xiāng)親的汗珠,隨著水面的微波,擦亮我的眼睛——扇動翅羽,回家——涅水河,你是唯一的方向!月光正好,涅水河,置身于你的懷抱,分不清是水里的魚多,還是水邊的鴨子多?
河岸邊的往事,書寫漫長的歷史。頭戴草帽的三叔走來了,腰里的旱煙袋依舊頎長,多了的是一部手機,閃著新鮮的光澤。三叔的身后,藍天,水一樣流動。岸邊,村頭。女人們在門口淘米或者納鞋底,春蠶一樣忙碌。她們的影子,讓人想起李商隱的詩句。
涅水河,在夢中,我穿越一個又一個村莊,閃過一個又一個日子,才回到了你——我日新月異的故鄉(xiāng)身邊!
2
三月,涅水河,你的河面日益葳蕤,并且,多彩起來。
汗珠與歷史一起,在河水深處流動。是誰,借了一段河面,置放網(wǎng)口,撒下成群的魚蝦?又是誰,借了一段河灘,放養(yǎng)一群又一群的鴨子?柳葉落來楊葉長。往日捕蝦的小男孩,開著摩托艇飛馳在水面;昔日放鴨的小女孩,如今駕著拖拉機走過春天。
河面上騰起一陣水花,魚蝦也耐不住寂寞,想要跳出來看看今晚的明月嗎?鴨子早已歸籠,偶爾一聲鳴叫,在向過路的人問安么?月光下的摩托艇,嶄新錚亮,發(fā)著新生活的光芒。
五月,涅水河,麥浪的芳香浸滿成長的夢,布滿心田。
桑煙不絕。每片葉子都是一家人的期盼,麥子已經(jīng)飽滿,漿水的香進入渴望的眸子。
桑葉的鮮嫩,喂養(yǎng)一個個蠶寶貝,成長,吐絲,結(jié)繭,休眠,織一件華美的時尚衫裙,在青山碧水間旋轉(zhuǎn),咯咯笑聲飛出九霄外,引得燕兒低頭,引得雀鳥回眸。
麥子已經(jīng)發(fā)出呼喚,芳香的氣息進入鼻孔。再沒有父老手執(zhí)彎彎鐮刀,銅光閃爍的脊梁裸露在陽光下,迎入視線的是轟轟駛過的收割機,后面跟著一群男女的笑顏。
十月,涅水河,玉米與花生的歌謠,沿著鄉(xiāng)親的唇齒,掛滿糧倉,掛滿鄉(xiāng)親的眉梢。粒粒潔凈,裝滿卡車,順著你的流水,走出遠山的視線。村小的樓房徐徐站立,朗朗的讀書聲,醉了秋水;文化茶館處處皆是,農(nóng)家父老的歡歌笑語,醉了土地。
從河流到河流,從村莊到村莊,涅水河,我的雙足已經(jīng)邁回來了,再也回不到異鄉(xiāng),再也飛不出你的胸膛!
3
躺在老屋的南間,在徐徐蔓延的夜色中,聆聽父母的嘮叨,還有偶爾的一兩聲蛙鳴,心內(nèi)不覺悵然。
幼時的蛙鳴,總在麥子發(fā)黃時候滾滾而來,一夜之間,就邁過每家每戶的門檻,融入鄉(xiāng)親的生活中,與人們的生活息息相關。而如今,麥子已經(jīng)大踏步歸倉,而蛙鳴,再不能成為催耕的號角。青山秀水間,依然樸素,卻再也閃不出原有的雄壯的光澤。
夜色加深,父輩的鼾聲越響,而蛙鳴越來越無。涅水河,你懷抱里無數(shù)的蛙鳴呢?你足前盤旋的無數(shù)的蛙跳呢?哪里去了?光陰荏苒數(shù)十載過去,最初的歡笑已成夢境,回眸此時,凄然落淚。勞累了一天的父老,再不能枕著蛙聲入眠,再不會在綠色的搖滾中,夢見蛙的歡笑。蛙,已遠去,離開你的懷抱。
涅水河,今夜,月光正好。枕著你的臂彎入眠。綿延的夜雨中,尋找熟悉而又陌生的蛙鳴,身體,悲哀地懸在風里。
4
溫暖的春天,在解凍的河上飄動起來。穿戴樸素的大嬸,行走在陳舊的石板橋;衣著光鮮的阿妹,奔馳在現(xiàn)代的多孔橋。河下是嶄新的汽艇,河上是新潮的摩托和拖拉機。
東家二奶奶出來了,穿著鮮艷的紅褂子,在河灘上扭起了秧歌;西家大爺出來了,穿著嶄新的西裝,在河灘上唱起了“下郴州”;還有南寨的小妹妹們,成群結(jié)隊的來了,跳起歡快的廣場舞。
低頭,一只蚱蜢跳在了手心。涅水河,蚱蜢的老家,依然在你左右。哦,涅水河,穿越父老夢寐的涅水河,你,還認識我嗎?幼年時,在星光下捕捉螃蟹的小小丫頭,你還記得嗎?
到處都有聲音。
布谷鳥徹夜的飛翔,桑葚的開裂,蘆葦?shù)陌喂?jié),鴨子撲楞楞地追逐,還有隔壁阿嬸捶打陳年的衣物。一位走出更早的同鄉(xiāng)詩人,在春天給我寫信說:春天來了,鋪天蓋地。
最甜美的莊稼,是我們的母親。
大踏步走上石橋,遠望所有的母親。燕子銜食而飛,所有的桃花正燦爛。一條暢通南北的高速路,正沿著母親的裙角飛架。汽車的轟響,碾過我的每一塊骨頭。默默站在橋上,涅水河,忍不住,朝你深深鞠躬。
責任編輯 郝芳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