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洋
年前和母親一起逛花市,買回一盆墨蘭,甚是喜歡。墨蘭是家養(yǎng)觀賞性蘭花的一種,養(yǎng)蘭并不是件簡單的活兒,墨蘭雖說好養(yǎng),但第一次養(yǎng)護,難免心生緊張。
之所以決定買回這盆墨蘭,大抵是憑借第一眼見之忘俗的欣慰之感。在繽紛又嘈雜的花市中,它獨立一隅的猗猗之態(tài),矜斂中透著冷傲,頗有“心遠地自偏”的孤高和坦然。我決定要帶它回家,母親卻戲謔道:“說好了來買花,我看你是來買草?!?/p>
確實,那時候墨蘭還只是葉子,沒有花。那又何妨,古人“看葉勝看花”,便是只憑葉子的形態(tài),就足以玩味。墨蘭的葉子寬大密實,相錯交疊。葉片與葉片中間有些許疏朗的縫隙,如龍眉似鳳眼。外圍的葉子柔韌且長,大多呈弧狀折曲而下,流暢飄逸,如飛虹下垂。中間一簇的葉子則是直長中帶一點兒曲卷,筆直中可見動勢,柔韌挺立。其間也會生出些較短的肥且寬的新葉,蔥翠欲滴。想及中國繪畫“一筆長,兩筆短,三筆破鳳眼”的畫蘭之法,真可謂正中其形,一語中的。
沒過多久,墨蘭已經(jīng)長高了許多,花劍也一直拔高,哪天開的花我卻未發(fā)覺,只看到一朵似蝶的胭脂色花兒旁若無人,自僝自僽般地開著。我只是習慣于每天下班回來擦擦葉子,墨蘭雖不是嬌貴的蘭品,但也需要精心養(yǎng)護。偶有一次,我驚訝地發(fā)覺花苞處有幾個滾圓的水珠,用手一摸,還黏糊糊的。剛開始疑惑這水珠從何而來,后來詢問養(yǎng)蘭的朋友才知這是蘭露,是養(yǎng)得比較健康的表現(xiàn)。我這才定下心來。又過了些時日,當我下班回來去看它的時候才驚奇地發(fā)現(xiàn),一朵暗紅色的花竟已開放。又一次悄無聲息地開了花,仿佛我的視覺記憶還停留在含苞待放的時期。我懊悔自己的粗心無視,因為在此之前,我總是沉醉在欣賞那撲人眉宇的濃綠中,而忽略了見證一朵花是如何生長的。緋紅的花側(cè)朝著我,羞答答,怯懦懦,像極了一個忸怩怯生卻又“巧笑倩兮”的少女嫣然釋放著自己的美麗。
我急忙給朋友分享花開的喜悅,朋友給我發(fā)了一張她養(yǎng)的墨蘭圖片。令我驚奇的是,朋友養(yǎng)的那盆長勢旺盛,密密層層的葉子有挺拔有折曲,顯得老辣蒼勁。中間竟有四五株花劍,花特別多,有三三兩兩正在開放的,有開敗后收攏成花苞形的。成串的花壓彎了花劍,從大范圍附著的蘭露猜測,朋友這盆比我養(yǎng)得更健康,但外形卻不及我的清朗。我對朋友直言她養(yǎng)的這盆形態(tài)太“野”了,不好看。還不由篤定地建議朋友應該修剪打理一番以突出蘭之風雅。朋友卻淡然地說我還不了解蘭。“幽蘭生于野,不因無人而不香。山林野趣的本質(zhì)就是自然之美,自由之美。”朋友的話,使我深思……
像往常一樣,我還是天天去看看他,不時噴灑點水擦擦葉子。直到近幾日,我好像才忽然想明白了點什么。
也可能,關于蘭,我還只是聽得見夫子的吟哦,看得見文人的筆墨,蘭給予我的只是一種暫得于己的精神滋養(yǎng)或寄托,我確實還沒有讀懂每一株蘭作為一個獨立的生命個體,自身所存在的生存狀態(tài)和意義。再細賞朋友所養(yǎng)墨蘭,其風骨猶像出自潘天壽之筆,肆意張揚,狂野隨意卻又鐵骨錚錚,其姿態(tài)活像放浪形骸,傲岸自由的魏晉七賢和那被賜金放還的謫仙人。只是那凋零了的花,蹙縮的花瓣緊貼在葉子上,沒有一些神采,像被譴謫的士人醉倒在榻,也似犯錯的孩童面壁而思。
思忖中國文人對于蘭花的理解與表達,也并不是托物言志,歌頌其精神那么簡單。單從其形態(tài)而言,東晉王羲之書法筆勢取法于蘭,宋末畫家鄭思肖疏花簡葉的露根之蘭,清代畫家李方膺糾纏錯節(jié)的焦墨之蘭,想必都是從不同形態(tài)的蘭之生命和個體生命的理解和徹悟中得來。
蘭的審美形態(tài)并不是單一化的,會受養(yǎng)護者和觀察者的主觀心理和認同模式而千差萬別。當我再次給墨蘭灑水拭葉的時候,我仍會仔細,但卻不會像先前那樣太過在意和苛求了。養(yǎng)蘭賞蘭也并不是一個固定了的培育和欣賞范本,審美的眼光也是要有包容性的,具備發(fā)現(xiàn)美的胸懷和眼力才能洞見真正意義上的美。
責任編輯 胡文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