慢城:蝸牛
一只蝸牛雕塑趴在玉壺鎮(zhèn)慢城村口
它的殼太大了,可以裝下幾萬只真正的
蝸牛
如同一座蝸牛們的星球
我們從它的殼里滑下
像在一段盤山路上旋轉(zhuǎn),追逐
誰都想快點,再快點
但在這盤旋的命運里
卻變成了一只只小蝸牛
越往下
背上的影子越像一座山
越往下
越像在穿越一條光陰隧道
這盤旋下落的過程把我?guī)?/p>
另一種歸途
—直到出來
我彎著的背,半天也沒伸直
仿佛真背著一座山
同行的人
幫我從背上
撣落了幾點灰塵。
文成:百丈漈
一個人的浪花
會替她走更長的路。
從山頂湖沿山崖傾瀉的,是另一條百丈漈
—陽光比瀑布
更像瀑布。穿過洞口
飛濺的水花、池塘、茂密的黃楊的
葉子
劃過堅硬的巖石濺起一點點金色碎屑
幾只白蝴蝶跟隨它一路向下
像理想主義者
跟隨著理想
一點點潔白的意外,驚喜
突然跳出我的身體
令人驚慌,喜悅,卻說不出
它們在哪兒
時光曾抵達我內(nèi)心的隱秘
一條瀑布的盡頭
但陽光往更深處更暗處流動著,流動著
幾只飛走的白蝴蝶
像幾朵浪花
又回到流水的身體里。
遷安:教場溝的夜晚
也許此生只有這一個夜晚屬于你
所以我拿著一個夜晚那么長的尺子
從你的頭頂量到腳趾
從你的心量到你的花襯衣。
什么也不能阻擋我走進你的深處
野草只是一厘米一厘米的刻度,它們越密集
越證明我還能往更深里走
越愛就越深入。越深入就越懷疑。
如果十平方公里是你的疆域,六千座山頭
就是我的波濤
十萬只飛蛾都是我的信使,我派出去的奸細
白天,它們像尺子上的小數(shù)點
到了晚上,一盞又一盞
偷走你身邊的燈火
緣分就是在想你的時候遇見了
無緣就是甚至找不到一塊兒石頭那么大的黑
把我們藏起來。
像藏在草叢里的蛐蛐兒
它們歡快地叫,把夜晚叫成青草的
山杏兒的,花椒的,野百合的。也許還有紅果的
毛桃的,桑葚的
多好啊。十分之九的夜晚都給了它們
另外十分之一,人們用來猜測和尋找
不知它們藏在哪一處更深
更黑的地方。
曲陽:虎山
我們到達時
落日正從虎山的脊梁骨滑下來
太行山脈中最后這只虎
正把暮年的光
一點一點吞進身體。
但金質(zhì)的摩擦聲從遠到近
這鑲著橘紅色金邊的響聲
嘩—嘩嘩
漫山遍野的紫荊和棗木們動起來
一直朝著天邊跑
日暮后的山巒并不是沉沉睡去
也沒有螞蟻搬動大片的
虛空。它們年輕沖動就像我
正迷失在巨大的聲響里
真害怕一生都會被風(fēng)吹著往前走
直到光線從草葉間
逐漸暗淡下去
保定:在狼牙山看星星
希望有一只狼陪我看星星
它坐在山頂我坐在山腳
我吶喊時它仰天長嘯
就像兩個
喜歡碰壁的人。
可今夜
只有我一個人在碰壁
山谷傳回我的喊聲,但藏起了渾厚的部分
尖銳的部分像拉開一枚彈弓
仰頭看見
北斗星一動也沒動
天空只飄下一枚落葉
早已沒有狼了。我想
是秋風(fēng)先爬上山去
是秋風(fēng)把樹枝壓低
阿爾山:松鼠的驚慌不同于人的驚慌
在駝峰嶺天池的木棧道上,一只松鼠嚇了我一跳
它也愣住了,抬頭看著我,竟慢慢放下懷里的松塔
我竟然想后退了。但它比我更快地轉(zhuǎn)身,消失在松林里
像被風(fēng)卷走的一片
褐色樹葉
木棧道上,只剩下一枚松塔,對著我
瞪著滿身驚慌的眼睛
唐小米,生于上世紀七十年代,居河北唐山。中國作協(xié)會員。作品見《詩刊》《十月》等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