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科
定居都市多年,我的味蕾愈發(fā)挑剔,以致時常不知該吃什么好。茫然無措的時候,總想回到鄉(xiāng)下老家,尋覓兒時的美味。于是,在一個陽光燦爛的周末,我拖家?guī)Э诘胤掂l(xiāng)覓食。
見我們回來,父親像過年一樣使出渾身解數(shù)下廚燒飯,經過一番煎、炒、烹、炸,一桌美食呈現(xiàn)在我們眼前——煎黃魚、炒雞柳、烹黃鱔、炸圓子、燉土雞、鹵豬腳、蒸香腸、煨魚湯,道道量足味美,盤盤清香四溢。父親開心地拿起筷子將雞腿夾至半空又倏然放了回去,他笑著說:“你們都很講究衛(wèi)生,想吃啥自己夾,吃得越多越好!”
父親的廚藝雖然無法與星級大廚媲美,但在這清幽的鄉(xiāng)村也堪稱翹楚,讓我難挑瑕微。可是天真的女兒卻沉不住氣了,她邊吃邊點評每一道菜——黃魚煎得微老、圓子炸得稍咸、土雞燉得不爛、魚湯煨得太咸……
我用眼神示意女兒趕緊住嘴,可她不但渾然不覺,還依舊振振有詞:“爺爺,如果我不實言相告,您將永遠不知改進,自古就是忠言逆耳呀?!蔽矣醚劢堑挠喙?,瞥見父親的臉上非但沒有一絲不安,反倒高興地接受了建議,他瞥我一眼后,含沙射影地對女兒說:“做人就要誠實呀,你不像有些人,只會用溢美之詞敷衍我。”聞聽此言,我的臉頰瞬間燃起了一片紅霞。
我已記不太清是從什么時候開始,向來廚藝精湛的父親開始拿捏不準作料的分量,他的飲食也開始向重油、重鹽轉變了,這對健康十分不利。于是,我委婉地對父親說:“老年人的飲食要注重清淡,重油、重鹽有害健康?!备赣H和藹地解釋說:“說來也是奇怪,每次炒菜出鍋之前我都會嘗嘗,就是因為嘗過之后感覺味道淡了才又放了一些鹽,但等我感覺味道適中時,你們吃起來卻又覺得咸了,難道是我的味蕾出了問題?下次我會多加注意的?!?/p>
父親采納了我和女兒的建議,但我卻一點也開心不起來。我生怕父親健康的身體也像味蕾一樣退化,于是繼續(xù)對他說:“咱家菜園里種了那么多新鮮蔬菜,可你一樣也沒做,做的全是大魚大肉,讓人著實沒有太大胃口。我們回到鄉(xiāng)下,就是想吃咱自家地里種的新鮮蔬菜?!?/p>
父親恍然大悟,他慚愧地慨嘆道:“你看看,你都這么大了,我還以為你像小時候那樣,見到葷菜就走不動路了呢。在咱莊稼人眼里,葷菜才是好菜?!备赣H的一句話,勾起了我許多童年往事,一抹酸澀在心底翻涌。
翌日,父親做了清炒茄絲、青椒炒雞蛋、醋熘土豆絲、毛豆米炒肉,還熬了南瓜米粥,配上昨天剩下的葷菜,一桌營養(yǎng)均衡、色香味美的農家宴席映入眼簾。我和妻子、女兒胃口大開,顧不得太多禮儀便大快朵頤起來。一旁的父親看著我們狼吞虎咽的樣子,小聲說了一句:“饞得還像小時候的樣子”。我抬頭看著父親的皺紋和銀發(fā),感動得差點笑出淚來。我雖然已近不惑之年,但卻沒能給父親創(chuàng)造體面安適的晚年生活,反而動輒就像旅游一樣,拖家?guī)Э诘幕貋怼罢垓v”他一番。
在城市打拼受挫時,我總會想起鄉(xiāng)下的父親,想念他做得既飽含深情又撫慰心靈的美食。那種自我童年時期就在舌尖上種下記憶的味道,是我在異地他鄉(xiāng)拼搏奮進的動力和根基,讓我不管身在何處,都會牽引著我鏗鏘前行。如今,父親老了,身體也大不如前了,味蕾也日漸退化了,但他卻依然用力所能及的方式,為我們烹飪美食。我也因為有他的存在,而永遠都是個孩子。
期盼時光能夠停滯不前,如果我不“長大”,父親就不會“變老”,我就能用“孩子”般的真情來守護父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