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 輝(湖南)
我有幾個發(fā)小,中學畢業(yè)后進了縣麻石廠當工人,天天在一座巨大的麻石坑里砸石頭。他們樂天知命,年復一年,漸漸就與石頭有了感情,心心相通。
他們說石頭是有嘴的,會咬人。
石頭還會喊疼。
翻滾時斷裂時破碎時,或尖厲或凄咽或沉悶的一聲聲響,就是石頭在喊,喊得人心里慌慌的。
他們的話讓我知道了,石頭其實是活生生的,充滿了靈性。
而且,石頭里面有詩。
時代迅猛發(fā)展,詩的觀念不斷更新?,F(xiàn)在來看,寫詩要“靠山吃山,靠水吃水”這一類的話,似乎是過時了。但細細一想,仍有可取之處,那就是要寫自己經歷過的、熟悉的、感觸最深的生活,寫自己腳踏著的那一片土地。
要注重歷史感,時代感與語感,更要注重真情實感。既要面對和抒寫社會生活,也要面對和抒寫內心生活。
而善于觀察,善于發(fā)現(xiàn),善于提煉,是至為重要的一環(huán)。
又說到石頭。
石頭存在了一千年一萬年,大多是待在一個地方,一動不動,無聲無息。但“天生我材必有用”,總會有被開掘的一天。
我多次下過縣麻石廠的麻石坑。
那場景至今記憶猶新——
爆破以后,亂石堆積。石匠們揮動著鐵錘、鋼鑿一塊一塊清理著,用電鋸切割著,敲擊聲中,轟鳴聲中,濺起來一簇簇一簇簇火花,紅紅紫紫,光彩奪目。
那是石頭噴出的血!
詩是神性的,來了靈感,一觸即發(fā)。但這種神性,往往根植在理性之中,也就是對生活的認識,認知,解構之中。
從廣義上說,詩是精神層面的東西,但需要物化的表現(xiàn)形式。詩常常帶有物性的一面,就像一棵樹,一朵花,一只紅胸脯的鳥,一道飛瀉的瀑布一樣,總是在一個神秘的地方,等待著有心人。
而那個神秘的地方,正是詩人需要發(fā)現(xiàn)和開掘的生活。
不能只是浮光掠影,而是要努力地深入,頑強地擊打,從而綻放出詩性的火花。
聽說縣麻石廠的那個麻石坑,現(xiàn)在已經成了一個深不見底的大水坑。而我那幾個當了一輩子石匠的發(fā)小,也早就退休了。只有手掌上的硬繭,還隱約可見。
他們打磨出的那些石頭,有的做了基石,有的做了臺階,有的做了橋墩……
至今猶在。
生命猶存。
我擱筆了許多年,近幾年又開始寫一點散文詩,表現(xiàn)的是一種生活閱歷,大多是耽于表象的抒情,是一些淺顯的表達。
既然還在寫,為什么不能寫得有內涵些,有力度些?
我想到了石頭。
石頭喊疼!
寫就要用心去寫,寫出石頭的疼感來,寫出生活的質感來!
“石頭的發(fā)言權,從來有想象力,有大空間,舉重若輕。
它所直抒胸臆的,正是我們對這個世界,默無一言的敬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