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趙愷

2022 年2 月1 日，電影《長津湖之水門橋》上映，抗美援朝戰(zhàn)場上，志愿軍戰(zhàn)士“三炸水門橋”的艱辛過程，隨之躍出塵封的歷史，再度為大眾所關注。

美陸戰(zhàn)隊第 1 師選擇“撤”

在美軍戰(zhàn)史中，常常故意將長津湖戰(zhàn)役分割為柳潭里、新興里、下碣隅里和古土里四個戰(zhàn)場。之所以選擇這樣的敘述方法，一方面，固然是由于美軍諱言其在戰(zhàn)略層面的失算和錯誤，但也從側面說明了美軍在戰(zhàn)役開始之初便陷入我志愿軍分割包圍的不利態(tài)勢。

從戰(zhàn)后披露的資料來看，1950 年12月 1 日，柳潭里方向撤退的美軍陸戰(zhàn)隊第1 師前鋒的第 5、第 7、第 11 陸戰(zhàn)團剛剛啟程南撤便遭到了志愿軍的圍追堵截。與此同時，被參加過沖繩戰(zhàn)役的美國海軍陸戰(zhàn)隊第1 師師長奧利弗·史密斯視為防御支撐點的下碣隅里外圍高地，也已然成為中美兩軍爭奪的焦點。站在上帝視角來看，此時美陸戰(zhàn)隊第 1 師的主力仍在柳潭里，下碣隅里地區(qū)僅有陸戰(zhàn) 1 團第 3 營等一些支援單位，形勢對我志愿軍極為有利。

但是，經(jīng)歷過太平洋戰(zhàn)爭洗禮的美陸戰(zhàn)隊第 1 師絕非弱旅，面對志愿軍第 20軍第 58 師的猛攻，陸戰(zhàn)隊第 1 師駐守當?shù)氐牟筷爭缀跽{(diào)集了全部人員參與戰(zhàn)斗，連第 1 陸戰(zhàn)團第 3 營營長里奇中校都帶著營部的 50 多名勤務、行政人員沖向了最為危險的 H 連防區(qū)。

此時，防御下碣隅里東側的陸戰(zhàn) 1團第 3 營 G 連在志愿軍的連續(xù)猛攻下幾乎傷亡殆盡，但這支美軍部隊在戰(zhàn)至僅剩不足一個班兵力的情況下仍未潰散，并等來了英國皇家海軍陸戰(zhàn)隊第 41 突擊隊的援兵。

然而，西方殖民者在東方海岸線上架起幾尊大炮就可以霸占一個國家的時代一去不復返了?？嗫嘀沃?12 月 4 日，柳潭里方向的陸戰(zhàn)隊第 1 師主力終于抵達下碣隅里。但此時筋疲力盡的守軍才發(fā)現(xiàn)，這些所謂的援軍比他們的情況更為糟糕。

在志愿軍的頑強阻擊下，柳潭里至下碣隅里短短 21 公里的距離，陸戰(zhàn)隊第1師的3 個主力團爬了足足 79 個小時，而除了1140 人的戰(zhàn)斗傷亡外，更有1194人被凍傷。特別是擔任斷后任務的美第 5陸戰(zhàn)團第 3 營從出發(fā)時的 437 人銳減至194 人。

眼見于此，驕傲的美國人徹底失去了再戰(zhàn)的信心，美第 10 軍司令阿爾蒙德飛抵下碣隅里，親自與史密斯會商撤退事宜。最終決定通過空中運輸?shù)姆绞较蛳马儆缋镌霰?597 人（約相當于一個加強營），并分批將超過 4312 名傷員和物資通過運輸機送走后，徹底破壞了下碣隅里機場，陸戰(zhàn)隊第 1 師沿公路經(jīng)古土里向興南方向撤退。

下碣隅里到古土里同樣只有數(shù)十公里的直線距離，裝備有數(shù)千臺車輛的美陸戰(zhàn)隊第 1 師在平時甚至不需要 1 個小時便能疾馳而過。但在我志愿軍第 26 軍第 77師的阻擊下，這條路美陸戰(zhàn)隊第 1 師同樣走了 38 個小時。由于沿途諸多制高點都在反復爭奪中被美軍的地空火力炸成一片火海，所以，美國人將這條公路稱之為“火地獄溪谷”。

在付出巨大傷亡后，美陸戰(zhàn)隊第 1師終于抵達了古土里。但此時我志愿軍第 9 兵團各部也追趕而至。如果長時間在古土里逗留，那么陸戰(zhàn)隊第 1 師所面臨的環(huán)境可能較下碣隅里更糟，畢竟，在下碣隅里至少還有野戰(zhàn)機場可以依托。

一秒都不愿意在古土里多待的美陸戰(zhàn)隊第 1 師，此刻被一座橋梁攔住了去路。

早早被志愿軍關照的“水門橋”

其實，水門橋并不是傳統(tǒng)意義上的橋。作為長津湖水庫的一部分，四條引水管道于此以極陡的坡度伸向下山入河。在引水管道的涵洞之上，則是寬度達 8.8 米的公路橋梁以及安裝有水利設施的相關房屋。有趣的是，當時這座位于距離古土里 3.5 英里（約 5.6 公里）的黃草嶺高地附近的涵洞橋，在戰(zhàn)前似乎還沒有名字，直到戰(zhàn)后，志愿軍才依照其外形，將其稱為“水門橋”。

受命攻擊古土里的我志愿軍第20軍第60 師很早便注意到“水門橋”的重要意義。在第20 軍的《陣中日記》中曾多次提及“破路破橋”的命令。如11 月30 日，時任軍長兼政委的張翼翔便指示：南邊黃草嶺高地最好占領對阻擊有利；要徹底破壞路橋，保證坦克過不來；把敵人孤立起來，能攻則攻，不行則孤立。

正是有了這一命令，負責該方向的志愿軍第 180 團才對水門橋展開了第一次爆破作業(yè)。

然而，水門橋這樣兼做水利設施的涵洞橋十分堅固。第 180 團組織的小股偵察部隊雖成功摸到水門橋的橋面上，并成功炸毀路面，但從美軍史料來看，駐守古土里的陸軍工兵營很快通過架設木橋的方式，修復了水門橋。

單從文字來看，這一炸一修算是相安無事。然而，同樣在第 20 軍的《陣中日記》中，我們可以看到第 20 軍副政委譚右銘曾在 12 月 1 日指示：黃草嶺以南真興里北之破路任務作為首要任務，破壞后派部控制給修路敵人殺傷，并派少數(shù)（部隊）接觸敵人。

也就是說，第 180 團的炸橋部隊在第一次炸毀“水門橋”路邊后，仍在附近伏擊了美軍修路部隊，并可能與對方保持了相當長時間的火力接觸。這一過程中，雙方或許沒有產(chǎn)生大量的傷亡，但其過程必定殘酷異常。最終，憑借火力和兵力優(yōu)勢，美軍擊退了志愿軍的伏擊部隊，控制水門橋周邊區(qū)域，最終完成橋面修復。

得知第一次炸橋失利后，第 20 軍參謀長俞炳輝向軍長兼政委張翼翔建議：“黃草嶺以南公路由都（曼令）副團長負責切實破壞?！卑凑瘴臆姂T例，以副團級干部負責的相關戰(zhàn)斗任務，出動的兵力必然不會少于 1 個營，顯然第20 軍對于切斷水門橋一線的公路交通顯現(xiàn)出志在必得的決心，也投入了更多兵力。

在中、美雙方戰(zhàn)史中，都提到了水門橋在 12 月 4 日再度被炸，但同樣都沒有記錄戰(zhàn)斗細節(jié)?？梢韵胂?，已經(jīng)吃過一次虧的美國人不可能疏于對這座關鍵性橋梁的駐守和防御。第 20 軍在整個古土里外圍，已然與美軍全線交火，炸橋行動自然不會再停留于隱蔽潛入的小規(guī)模滲透階段，在雙方擺明車馬的大規(guī)模交火中，水門橋再次被炸斷。由于受損面積較大，美國陸軍工兵營不得不首次使用被稱為“M2 treadway bridge”的預制浮橋構件。

12 月 4 日，炸橋行動再度失敗的消息，令志愿軍方面頗為重視。鑒于美陸戰(zhàn)隊第 1 師顯示出自下碣隅里南撤的跡象，第 20 軍一方面全力于古土里南北構筑阻擊陣地，一方面全力籌備第三次對水門橋的爆破工作，而電影《水門橋》的劇情再現(xiàn)了這“三炸水門橋”的過程。

飽和式阻擊 VS 飽和式修復

紀錄片《血色軍魂——長津湖戰(zhàn)役紀實》曾這樣描述志愿軍第三次爆破水門橋的過程，1950 年 12 月 6 日夜，志愿軍第 27 軍第 80 師第 240 團 3 營7 連連長姜慶云帶領由一個步兵排和一個機槍排組成的突擊隊，頂著美軍的炮火，以炸藥包炸毀了水門橋的一處橋墩，進而癱瘓了這座關鍵性橋梁。

但這一說法引來了諸多非議，其中最常見的質疑，便是在長津湖戰(zhàn)役中，第 7 軍 80 師所領受的任務是進攻長津湖東側的新興里，圍殲美軍第 31 團級戰(zhàn)斗群。12 月 5 日，戰(zhàn)役第一階段結束，第 27 軍便原地休整，直到 8 日起開始奉命南下追擊。按照這個時間表，隸屬于第 27 軍的 7 連似乎不太可能出現(xiàn)在水門橋的戰(zhàn)場上。

這樣質疑固然有道理，但我軍歷來強調(diào)協(xié)同作戰(zhàn)，第 27 軍雖然主力處于休整狀態(tài)，卻也可以選派小股精銳部隊支援兄弟部隊。更何況，隨著 12 月6 日美陸戰(zhàn)隊第 1 師自下碣隅里全線南下，炸毀水門橋的緊迫性更趨嚴峻，志愿軍各部可能竭盡所能地對其展開“飽和式突襲”。最終，無論是哪支部隊第三次炸毀了水門橋，這次行動都可謂完美。堅固的水門橋橋面、橋基均被徹底炸毀，留下了一道 29 英尺（約 8.84 米）的缺口。

這樣的損毀在當時的志愿軍看來已經(jīng)無法快速修復了，但在水門橋第三次被炸的次日，美軍工程兵專家便乘坐觀察機在斷橋處來回盤旋策劃方案，當天上午更在地面引導下由 C-119 運輸機在古土里空投 8 組預制浮橋構件，其中，第 6 組空投到了志愿軍陣地，第 7 組落地損壞，最終僅有 6 組預制浮橋構件被成功回收，大大超過修復水門橋的 4組預制浮橋構件的要求。

利用水門橋被炸斷的有利時機，12 月 8 日，第 9 兵團向各軍發(fā)令：“不惜一切代價，力爭撲滅南竄與援敵一部或大部。”于是，在由古土里到黃草嶺、由黃草嶺到咸興海港的風雪路上，展開了一場悲壯的追擊。有鑒于此，第 20軍軍長兼政委張翼翔在得知美軍仍有可能修復水門橋的情況下，要求第 180團進一步炸毀門峴、堡后莊洞橋。

然而，12 月 9 日，美陸戰(zhàn)隊第 1師千余人以坦克為先導，在飛機、大炮的掩護下最先向 180 團扼守的黃草嶺陣地猛攻，同時，美 7 師也在堡后莊提議攻擊，南北夾擊峴門及 1081 高地。當天下午，在志愿軍第 180 團團長趙鴻濟犧牲后，美陸戰(zhàn) 1 團 1 營 A 連最終攻占俯瞰水門橋的 1081 高地，最大限度地解除了志愿軍對水門橋修復工作的火力襲擾，修復工作最終于當晚 6 點完工。

值得一提的是，志愿軍 20 軍對于美軍修復公路、橋梁并沒有像文學作品里描述得那樣感到吃驚，畢竟在差不多10 天的戰(zhàn)斗中，志愿軍無數(shù)次破擊，美軍工兵無數(shù)次修復。志愿軍已經(jīng)認識到美軍的作業(yè)能力，所以在《20 軍咸鏡南道戰(zhàn)役初步總結》中，美軍修復公路、橋梁根本沒被列為陸戰(zhàn) 1 師逃跑的原因，只有一句話的批評“副團長指揮破路不徹底”。當然，拼了命逃走的美軍，早已無力改變抗美援朝的戰(zhàn)局。志愿軍明知敵人擁有完備、先進的武器與后勤，仍奮力戰(zhàn)斗的大無畏精神則鼓舞著一代又一代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