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文祥磊
白描既是一種繪畫技法,也是中國畫特有的藝術表現形式,在繪畫創(chuàng)作中又可作為畫稿、底樣、粉本等。這些看似簡單的白描畫稿,所包含的信息頗多,無論是研究一個畫家成長之路與風格類型,還是考察其圖式及其淵源與流變,乃至一個時代的畫史,都是不可不關注的重點之一。
目前學界對白描的研究,多集中在技法與呈現的風格、美學意義等方面,對白描作品本身尚缺乏關注,遑論集中而深入地探討,朱萬章的《白描畫徵錄》無疑具有奠基性、開創(chuàng)性意義。書名取“畫徵錄”,意在以現代研究賡續(xù)清代張庚《國朝畫徵錄》。全書從作者美術史研究職業(yè)生涯中親眼所見、精研深思的作品出發(fā),共集結了近年來的白描畫研究文章20篇。所選作品時間跨度從南宋到現代,內容上不僅涵蓋了趙孟堅、衛(wèi)九鼎、文徵明、弘仁、金農、齊白石、高劍父、張大千等名家,還觀照到了較少被提及的張元士、周官、賈士球、蘇仁山等畫家,末篇綜論20世紀人物畫中白描與素描的中西融合??此剖钦撐募?,其實內部有著明確的主線—白描畫的發(fā)展與遞變,排篇布局頗具匠心,集中體現著他多年的治學特色和方法。
朱萬章有著敏銳的問題意識,經常能發(fā)現學術研究的薄弱點與空白點,《白描畫徵錄》亦是。書中的多篇章節(jié)補充了當前研究之不足,發(fā)前人所未發(fā)。比如對齊白石、高劍父、謝稚柳三家白描畫(稿)的系統(tǒng)研究,深入剖析了白描在他們藝術歷程上的重要性,明確指出了關注白描就是透析其藝術的根基。對這三家的繪畫藝術學界已多有闡發(fā),然極少人能注意到他們傳世不多的白描畫,提及也多是一帶而過。這樣的例子還體現在《文徵明的白描畫人物研究》《弘仁的人物畫—以白描〈長松羽士圖〉為中心》等篇章。
[南宋]趙孟堅 水仙圖卷(附局部) 224.5×670cm 紙本水墨 紐約大都會藝術博物館藏
無論是朱萬章的專題研究如《居廉居巢研究》《明清廣東畫史研究》《過眼與印記—宋元以來書畫鑒藏考》,還是有感而發(fā)的隨筆如《畫林新語》《畫前月下》《鑒畫積微錄》,始終以具體書畫作品的鑒藏為核心。這種學術路徑的形成無疑與他出身歷史學、美術史專業(yè),并長期供職于文博單位有著密切的關系。史學的基礎讓他對文獻征考極其重視,博物館的鑒定工作讓他不僅關注到那些名家大作,還有更多的“無名氏”,視野開闊,培養(yǎng)出對畫作本身敏銳的洞察力。郎紹君在《談品鑒方法兼及鑒賞力培養(yǎng)》一文中指出:“當下從事美術史研究和作品鑒定的學者,雖然能掌握豐富的文獻材料,能撰寫理論文章,卻大多修養(yǎng)不夠,鑒賞力不逮前輩;一些長期在博物館、文物公司等部門工作的專家,雖然看東西多,有較好的鑒別時代風格與作品真?zhèn)蔚哪芰?,但大多重作品而輕文獻,重視真?zhèn)巫R別而輕視優(yōu)劣品鑒,長于直接經驗的積累而弱于歷史文化的思考,鑒賞力的局限也是明顯的。”(郎紹君《探問集—20世紀中國畫學研究》,商務印書館,2020年,第167頁)朱萬章得天獨厚的學術之路,使得他兼及品鑒與研究,這也是他能不斷攀登學術高峰的堅實后盾。
朱萬章《白描畫徵錄》書影
蔡鴻生在《讀史求識錄》中強調說:“各個學科都要防止‘專而不通’的偏向,讀專門史的人‘作法自斃’……要有通識的眼光?!蓖ㄗR的眼光對書畫史研究來說亦至為重要,書畫發(fā)展史是一個連續(xù)的有機體,選取某一階段或某家進行長期深耕固然是治學的必須,但亦不免墜入作繭自縛的地步。書畫研究中“通識的眼光”的養(yǎng)成沒有捷徑,只能通過長期的作品品鑒與海量的文獻研讀?!栋酌璁嬦玟洝分械摹囤w孟堅的白描水仙》《洛神賦圖式的轉捩點—以元代衛(wèi)九鼎為中心》《郭詡畫謝安》《周官與〈攜琴訪友圖〉》等皆從具體作品出發(fā),結合文獻進行鑒考解讀,真切地推進了對畫史的認識,無愧于“畫徵錄”之名。另外,文中搜集的作品資料頗全,大大方便了他人研究,免于搜尋之苦。
《白描與素描—二十世紀人物畫的中西融合》一篇,作者站在畫史的高度,對20世紀中西融合的人物畫家做了鳥瞰式考察,分為以西畫見長而兼擅白描者、素描中見白描之功、以國畫見稱而兼擅素描者三大類,透過白描與素描的這扇窗,真正觸及各類中西融合人物畫的藝術本質與規(guī)律,并肯定白描的獨立性及素描給白描所帶來的益處。
《白描畫徵錄》文風樸實且頗有創(chuàng)見,具有可讀性。從長遠來看,白描畫的相關研究還有很長的路子要走,相信該書的出版定能引起學界對白描畫的關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