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張云廣
不管歲月遠逝多少年,我都會把那段童年的多彩時光稱之為少年。
少年的雙手拉開加了石子的彈弓。
村南村北,村東村西,村莊的鳥雀都對我們印象深刻,人不用走近,鳥就已經(jīng)驚得展翅而逃。那時候,我們自稱為游俠,每個人都有著屬于自己的綽號。我們知道鳥雀的每一處集聚地,也知道它們在哪里度過整個夜晚。有時候,我們也會“不務(wù)正業(yè)”一次,把在巷子里流浪的雞鴨當(dāng)作練習(xí)槍法的移動靶位,于是鴨飛入院,于是“一地雞毛”。
少年的雙腳踩在青磚瓦房的房頂后檐上。
前空翻或者后空翻,動作要領(lǐng)不盡相同,秀的卻都是勇敢。后墻根是新堆成垛的連綿麥秸,厚實而松軟。并肩成排,號令響,人起跳。不跳的是懦夫,稍有遲疑者也會被扣上“膽小鬼”的帽子。這頂帽子,沒人愿戴。
少年的目光鎖定在高掛于老槐枝上的蜂巢。
蜂巢大如葵花盤,外有強悍的黃蜂張牙舞爪地在擔(dān)當(dāng)警衛(wèi),但這絕不會讓英雄的少年望而卻步。一根長長的竹竿,一頭扎好了破布,澆上從家中偷來的用于夜間點燈的煤油。一根火柴劃過,火勢一下子旺起來,把竹竿握住,與蜂巢準(zhǔn)確無誤地進行空中對接。憤怒的黃蜂傾巢出動,在我們的頭頂和四周盤旋。穿著自制防護服的我們迅速作戰(zhàn)術(shù)性后退,等待與之進行下一個回合大戰(zhàn)的時機。
少年的耳朵在草間搜集蟈蟈藏身處的情報。
腳步向高而密的草叢深處挪移,像貓科動物那樣小心地接近目標(biāo)。蟈蟈的鳴叫聲突然間消失,少年蹲在一片扎人的尖草里,小蟲爬上了額頭也絕不動身分毫。放松警惕、再次鳴唱的蟈蟈暴露了自己潛伏的位置,少年瞅準(zhǔn)機會閃電出擊,起身看時,一位綠色小歌唱家已經(jīng)赫然在手。
少年的腦袋露在小河溝的水面上。
狗刨,仰泳,潛泳,自由泳,花樣不斷在翻新中。盛夏酷熱難耐,自有清涼透頂,惹得河岸高柳上的蟬羨慕得嘶叫不停。河水清且漣猗,阿中逮住了一條小蝦,阿祥捉住了一只小蟹。阿超一個猛子扎下去,嘴中滿是水草和泥沙。
少年的嘴巴吹著沒有節(jié)奏感的柳笛。
春風(fēng)送暖枝條新,我們抓住了楊柳發(fā)芽時這全年唯一的一段樹皮松動的時光。折下一段楊枝或者柳枝,轉(zhuǎn)動使其離皮,咬住粗的一頭用力一抽,笛管已經(jīng)做成。再用小刀切成恰到好處的一段,擇其一頭,削去一小截的外皮,一個春笛便有了抒情的魂魄。但我們只用來抒豪情和快意,裊裊笛聲里沒有青春的感傷,更沒有歷經(jīng)滄桑的凄涼。柳笛吹在上學(xué)的路上,吹在回家的路上,也躺在教室里的鉛筆盒中。自習(xí)課上,阿亮忍不住拿出來試了一下調(diào)調(diào),瞬間便吸引來全班的目光,幸虧沒有老師在場。
少年的臂膀甩在黃昏回家的路上。
從校門口到家門口的路線,用一個個四角包的移動曲線來串聯(lián)。凝神,用力,只為把對方的四角包掀翻。這是力量的比拼,更是技巧的展現(xiàn)??诖锏乃慕前儽∮肿兒瘢兒裼肿儽?,人生戰(zhàn)場的勝負提前以這樣的方式上演。唯有好男兒,才能打得贏又輸?shù)闷稹?/p>
簡單的快樂,清純的詩意。當(dāng)我正在為回憶竟然如此快樂且詩意而感到困惑之際,我從孫犁先生的一篇散文中找到了答案。他說:“人的一生,真正的歡樂,在于童年。成年以后的歡樂,則常帶有種種限制。例如說:尋歡取樂,強作歡笑,甚至以苦為樂等等?!?/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