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蛤蟆村

2022-04-02 23:12:23殘雪
上海文學 2022年4期
關(guān)鍵詞:表叔蛤蟆油石

殘雪

我住的這一片屬于城市貧民區(qū),一大片低矮的房屋,房屋之間有窄窄的小道。家里面電燈是有的,但屋外沒有路燈。到了夜里,這地方就顯得鬼氣森森。我是十年前搬來的,那時家中遭難,一位表叔將我?guī)У竭@里,我便在一間小屋里住下來了。這一住就住了十年。白天,我去城里用板車拖煤,這是表叔幫我找到的工作。到了傍晚我便回到小屋里,用蜂窩煤生火做飯。我的小屋是土磚屋,大概七八平方米大,據(jù)說原先是一名勞改釋放人員住在里面,后來那人去世了,房子就空著。我表叔膽子真大,在沒有辦任何手續(xù)的情況下就讓我住進來了,他還安慰我說,不會有人來查的,就算有人來查,也不必怕他們。但我有什么理由住別人的房子,又怎么能做到不怕,表叔卻沒告訴我。也許他認為那是我自己的事吧。于是我就住下了。房里有一張窄床、三把木椅、一張飯桌,還有一套炊具,都是那勞改釋放人員留下來的。后來我又陸續(xù)添置了幾樣家具。我還挺喜歡這間沒有窗戶的小屋的,它獨門獨戶,門一關(guān)就黑洞洞的,必須開燈。

我的工作是體力勞動,我也很喜歡,并且很快就適應了。這個工作的報酬還不錯,多做少做都可以。因為報酬不錯,大家都搶著做。我是單身漢,花不了多少錢,所以我就做一天歇一天。我很感激表叔幫我找到這個工作,他太懂得我的心思了。并且他還幫我找到了這間不用交房租,也沒人管的住房!然而表叔將我安頓好之后就再不露面了。十年了,他一次也沒來看過我。他究竟是不是我的表叔?我只記得十年前的那個雨夜,他讓我坐上帶回籠頭的板車,他在前面用力踩,將我拉到了這個地方。下車時他便自稱是我的表叔了。唉,人世間,患難見真情啊。也許他是我老爹的朋友。

白天里我工作,我有同事,有幾個同事與我的關(guān)系還挺好的,比如老武、小賀、小余。下雨天,或者我懶得去上班時,我就關(guān)上門,亮起燈,坐在我的飯桌邊寫日記。其實可回憶的事也不那么多,基本上是一些流水賬,可我還是愿意將它們寫下來給自己看。當然我自己也不熱衷于讀它們,我已經(jīng)好久沒讀了,寫過就忘記了,只是寫的時候覺得有那么一些意思。

開始時,這個小區(qū)里面是很難遇見人的。我一直弄不清究竟是這里面住的人極少,還是白天里他們根本不出來活動。我只是偶爾看到有一兩個人在我前面匆匆地走,當我想趕上去看個清楚時,他們就拐進房屋之間的細小過道里不見蹤影了。上班時,我將這事告訴了老武。這發(fā)生在我剛住進來的那一年里。

“你住在蛤蟆村?”老武瞇起眼像在回憶久遠的往事,“那里的人們都這樣。我記得他們都有痛苦的經(jīng)歷。你沒有同他們來往,這一點做得很好?!?/p>

“金八倒不是不想同他們來往,他是找不到機會?!毙∮嗖遄煺f。

后來我便對小區(qū)的這種情況習以為常了。我慢慢地弄清了,其實小區(qū)的每間房里都住了人,只有我這間原先空著。也許這些居民喜歡來去無蹤,也許他們都有隱身的嗜好。對我來說這有一個好處,就是不會與任何人發(fā)生矛盾。也難怪我表叔要將我安排到這里來住。他是擔心我重蹈父母的覆轍啊。十年里面這里發(fā)生過什么事嗎?當然發(fā)生過,畢竟這里住了上萬人啊。別看這些低矮的土屋不動聲色,也別看油石小路上難覓人影,某些意想不到的內(nèi)部的震動還常常攝人心魄呢。不過我是不會將我看到的怪事寫進回憶錄的。我尊重我的鄰居們,并且我也感到我無論怎樣努力,也做不到公正地記錄發(fā)生在他們身上的事。我的回憶錄只寫我自己的情緒,又由于我始終追不上我的情緒,所以就只能記下一些流水賬。我的記憶力是很差的,又因為生活單調(diào),我心中的時間秩序便常常顛倒、變亂,事件有時變成了一鍋雜燴。不過徹底忘記的情況還是很少的,因為我一直沒有停止記錄。那么,我就講一講這十年里面發(fā)生的幾件怪事吧。你們是我父母的同鄉(xiāng),你們這么遠跑了來,一定是對我這里發(fā)生的事有某種興趣吧。

我已經(jīng)說過,我在這個名叫蛤蟆村的小區(qū)里很少遇見人,因為人們都躲在屋子里不出來??墒瞧咴吕锏囊惶欤ㄎ彝耸悄囊荒炅耍?,我忽然就遇到了一個人。這是一名黑臉少年,他黑得像非洲人一樣,可他又并不是非洲人。當時我正下班回家,他迎面朝我走來,我朝他點點頭,正要開口說話,沒想到他忽然一轉(zhuǎn)身,撒腿便跑,跑到那條房屋通道里面去了。我回家之后一直在想,我們本地怎么會有皮膚那么黑的人?他為什么要迎面朝我走來?又為什么要躲起來?也許他是為了讓我將他看個清清楚楚,并且記住同他的相遇吧。

吃過晚飯之后,我心里升起了一股不安的情緒,不過我不知道自己究竟擔心什么。我坐下來記日記,寫下了白天里拖煤時的一件小事,還有時令蔬菜的價格,廉價拖鞋式樣的變化,在同事中聽到的關(guān)于本地氣候變化的原因等等。我沒有寫我遇見黑孩的事,因為我拿不準這是一件什么事,我還沒有反應過來,不知道自己的情緒究竟是什么樣的。

我坐在桌旁思來想去的,想起了我小時候的一個愛好。那時我對石膏泥有種特殊的偏好,我總將它往臉上抹,抹了又去照鏡子,我希望自己看起來像廟里那些慈祥的菩薩。我這個時候突然想起了這件事,可能是受了那黑孩的刺激吧。他往臉上抹了什么東西嗎?沒有,我看得十分清楚,他是天生皮膚黑。

第二天我本來打算休息,可是因為天氣宜人,我又去上班了。

到了公司里,老武問我怎么看上去顯得心事重重的樣子,是不是生病了。

“沒有。只是有一件事有點怪——我們那里住著一個皮膚像黑人一樣的男孩?!蔽艺f。

“哈,這事我知道。他是銀河男孩。”

“銀河男孩?怎么回事?”

“他去過銀河又回來了。這事蹊蹺吧?”老武說著就要走開去。

“你等一等!你說清楚點吧,怎么回事?”

“他以后會告訴你的?!崩衔鋻昝摿宋遥ツ沁呁纤能嚾チ?。

我拖著一板車的煤在馬路上走時,免不了總在回顧昨天的事。被老武稱為銀河男孩的他,身上的皮膚是被天體燒成了現(xiàn)在這個樣子嗎?但為什么又沒有疤痕呢?他臉上和脖子上的皮膚很平滑,甚至稱得上漂亮,就像從非洲來的小孩。他迎著我走來,似乎要同我攀談,可馬上又跑掉了。如果他果真與我攀談,他會說些什么?我并不相信老武的胡扯,那是不可能的事。但這黑孩確實是個異類,也許有非洲血統(tǒng)。那同銀河有什么關(guān)系?gzslib202204031040

本來工作了一天,我應該累了,可那天夜里我的精神很亢奮,寫完日記之后仍然一點睡意都沒有。我忽然想到小區(qū)里去看看銀河。我一打開門就看見了它。因為天氣好,銀河顯得很壯觀。那些星云啊,我?guī)缀跄芊直娉鏊鼈兊膶哟?。我站在門口這條窄窄的油石路上,我周圍全是黑糊糊的矮屋,矮屋里的人們?nèi)家宦暡豢?。然而在這些窮人的頭頂上,竟有這樣輝煌的銀河,這是我以前從未注意到的。我覺得矮屋里的人對銀河是有感覺的,他們?yōu)樗痼@,也許還感到恐懼,所以他們就沉默了,悶在屋里不出來了。

在銀河下面踱步,就好像要走進銀河里面去一樣,這是我在其他地方從未產(chǎn)生過的幻覺。星云的最深處,應該有最不可思議的物質(zhì)吧。我想到這里時就到了油石小路的拐彎處。過了拐彎處,是一條稍寬的水泥路。水泥路上的第一家人剛好打開門,往路上潑了一盆臟水。就著微弱的燈光,我認出了那人正是黑孩。于是我叫一聲“黑孩”。

他猶豫了一下,關(guān)上門,很快又打開了。

“您找我嗎?”他有禮貌地問我。

“我能進屋里去嗎?”

“隨您便?!?/p>

他站到一旁,讓我進屋。

進到屋里,我發(fā)現(xiàn)他的小屋同我的差不多大。我問他是不是一個人住在這里,他說是的。小小年紀就一個人單獨住,不寂寞?還好還好,他說。他讓我坐在他的硬木板床上,他自己坐在我對面的椅子上。我又問他,他在蛤蟆村住了多久了,他說記不清了。他告訴我他從很小的時候起就一直住在這里,那時有一位老奶奶每天來照顧他,做飯給他吃,他十三歲那年老奶奶就消失了,再也沒出現(xiàn)過。于是他就去做了飯鋪的伙計,一直干到今天。我又問他叫什么名字,他說不知道,讓我隨便叫。

插圖/戴未央

“那么我還是叫你黑孩吧。我聽人說你去過銀河?”我說著就指了指上面。

“嗯,想去就去了?!彼肓讼胝f,“只要跑得快就可以去的?!?/p>

“你跑得很快嗎?”

“對,我很小的時候常被我媽媽追打,那時練出來的。”

說著他就站起來,要帶我去看他的跑道。他說他每次都是從他的跑道跑到銀河的。

我們來到那條水泥路上。外面不顯得很黑,因為有星光和月光。我們走了一段,黑孩突然停了下來傾聽什么聲音。我也跟著傾聽,卻什么也沒聽到。

“金八,您站在這里等我吧?!?/p>

他說了這一句就消失了。我吃了一驚:他是怎么知道我的名字的?莫非他早就知道有關(guān)我的一切?他是在我面前消失的,他好像是融進了地里,又好像是躥到路旁房屋之間的過道里面去了。但兩者我都不能肯定。

他讓我等他。我等了好久,等得不耐煩了還沒見到他的影子。我想,他不太可能鉆入地底吧,應該還是到過道里去了。也許黑糊糊的過道就是他所說的跑道。這樣一想,我就拐進了右邊的過道里。平時我從未進過這些過道,我沒想到這一條過道會這么狹窄,人在里面不要說跑,就連走步都是兩邊的臂膀擦著墻——這叫什么過道啊,不是用來害人的嗎?不知走了多久,我才好不容易從那里面擠出來了。這時我發(fā)現(xiàn)我已經(jīng)不在蛤蟆村了。但我也不在小區(qū)的外面。我周圍這些密密麻麻的房屋看上去很陌生,但誰知道呢,也許它們就是我們的小區(qū)里的那些房子的背面?它們一棟挨著一棟,但又不是連排房屋,而是每兩棟之間有一尺來寬的間隙,想要從間隙中擠過去會是很冒險的舉動。再看腳下,這條油石路也比往常我走的油石路要窄多了,而且彎彎曲曲的。

“金八,您進來了嗎?”

黑孩在什么地方說話,聲音怪怪的。

“您是沒法跑過去的。”他又說,還嘆了一口氣。

我試著抬腿跑了幾步,可我根本拐不過彎來,我跌倒了。啊,這哪里是路,簡直是跨欄比賽嘛,太詭異了。得了,我不能跑了,我就慢慢走吧。

周圍一個人都沒有,這也可以理解,畢竟很晚了。這些房子的后墻上全都沒有窗戶,看上去就像沒住人一樣。我在這拐來拐去的彎彎小路上走著,口里喊著黑孩。我盼望他從他藏身的地方出來,和我一塊談論銀河。我猛一抬頭,看見天空已經(jīng)下垂了,銀河也不再那么高遠,似乎在向我逼近,有幾顆星亮得扎眼。我很害怕,就往旁邊退,退到了房屋的屋檐下面,將我的臉抵著那堵墻。我感到自己背后熱烘烘的,是某個星球靠近我了嗎?墻的那邊有人講話。

“他其實同我們是一伙的,可是他不知道??赡苁且驗槟挲g還沒到吧。從前我也同他一樣,以為自己在蛤蟆村是獨居者。直到那件事發(fā)生——”男人說。

女人的聲音很尖細,時斷時續(xù),她似乎是贊同男子,又似乎有不同的見解。

就在這時有一件事發(fā)生了。我感覺到這堵墻在移動,它好像長出了腳一樣,帶著我往右邊移。啊,我看到了缺口!房子與房子之間的通道顯出來了。我摸索著走過去,發(fā)現(xiàn)通道已經(jīng)變得相當寬了,我隨隨便便就可以在里面活動。

這里面黑糊糊的,我還是穿過去吧,今晚的胡鬧也應該結(jié)束了。

好,我又回到了小區(qū)的那條路上。抬頭看銀河,同以往沒什么不同,仍是那么遙遠,還有點冷漠,一點也不咄咄逼人了。黑孩說得對,我是沒法跑過去的。

第二天我沒去上班。我買了白面和韭菜,在家里炸春卷吃。我心里有種預感,覺得黑孩今天會來我家里。我炸了一盤春卷,坐下來好好地享受。

我剛吃完春卷就有人敲門了。不過不是黑孩,是一位老阿姨。

“稀客稀客,您請坐。”我拖過椅子。

但她不坐,她似乎偏要站在屋當中。她正仔細打量我的房子內(nèi)部,令我很不自在。

過了好一會兒,她才慢悠悠地開口了。原來這個人也知道我的名字。

“金八。”她說,“據(jù)我感覺,你很會過日子嘛。我贊同你這種生活態(tài)度?!眊zslib202204031040

“謝謝您,阿姨?!?/p>

“不要謝我,沒什么好謝的。我知道你見過黑孩了,這不值得大驚小怪。黑孩是黑孩,你是你,我沒說錯吧?”

“沒錯,阿姨。我同他是兩條道上的人?!?/p>

我的話音一落,她轉(zhuǎn)身就走了。我看著她的背影,模模糊糊地記起這個人好像是住在東邊的木板房里。

黑孩沒來找我。過了好些天,還是沒來。這時我才明白過來:他怎么會來找我?應該是我去找他啊。從那天起,每次我從外面回到小區(qū),走在那條油石路上,我就會左看右看,還轉(zhuǎn)過身去看身后。我并沒有碰見他。在我們小區(qū)里,與同一個人遇見兩次的機會是很稀少的。

白天,我去那些過道里看過,那就是一些普通的過道,雖然有點窄,一個人跑過去是沒問題的。過道的外面就是小區(qū)的圍墻,沿墻種了一些夾竹桃,開著水紅色的花。我在油石路上走來走去,每次走到水泥路那邊就停步。我看見黑孩家的門關(guān)得緊緊的,窗戶上也糊了紙。他一定很討厭別人去打擾他吧。這就是關(guān)于銀河男孩的事。

另一件事是一件有點荒唐的事。

我從菜市場回到蛤蟆村時,看見小區(qū)的大門上貼了一張紅色的海報,海報上用毛筆字寫著,今晚有雜技團來演出,地點是小區(qū)花園。節(jié)目很多,其中一項表演的介紹嚇了我一跳。那上面寫著:“徒手斬龍”。我從來沒有見過龍,只知道是兇惡的動物。

做飯的時候我一直在想著雜技團來表演的事。如果晚上大家都出來觀看的話,我就會見到小區(qū)大部分的人。我該如何稱呼他們?要不要向男士們敬煙?他們會不會討厭我?這事令我生出些煩惱。我又想起龍的事。龍應是大型動物。但我們的花園很小,那里面光禿禿的,什么都沒有,其實是一塊比老年人的門球場大一點的空坪。在這樣一個場地演員們將如何表演?萬一那龍發(fā)起威來,我們又離得那么近,它會不會吃人?還有,我要不要早點去,免得去晚了人擠人,占不到好的位置?想著這些事就有點不安了。

吃完飯收拾了桌子,我竟有點昏昏欲睡了。于是我干脆倒在床上睡覺。

沒睡多久我就醒來了,心里覺得有什么事還沒處理。仔細一回憶,又沒有什么事。那么,還是這雜技團的事。畢竟,這小區(qū)里從未有過這種事,并且鄰居之間也從不來往啊。

好不容易等到了六點鐘,我草草地做了一碗面吃了,將幾包香煙放進口袋里,推開門向外走去。外面一個人都沒有。當我經(jīng)過那些房屋時,也聽到了有兩家開窗的聲音。可是待我回過頭去,那窗子又立刻關(guān)上了。也許這個時分,沒人愿意看見有人在外面走。他們之所以開窗,是在警告我?演出六點半開始,這些人都不打算出來觀看嗎?

我走到小區(qū)花園,站在那塊空坪旁的路上張望。已經(jīng)都六點十幾分了,這里還一點演出的跡象都沒有,既沒有演員,也沒有觀眾。莫非那海報是個騙局?騙誰呢?我心里隱隱地升起了懊惱的情緒。所有的人都沒出來,只有我一個人站在這里等,該有多么扎眼。一定有人從他們的窗口看見我了,那一排排的鬼眼似的窗玻璃,好像都在往我這邊看呢。我還是躲到那棵柳樹后面去吧,真是見鬼了。當我往柳樹那邊走去時,離得最近的那棟平房里忽然傳來一聲巨響,一位老大爺像一堆破布一樣被什么人扔出來了。他躺在路上,全身抽搐著。

“老大爺,老大爺!您沒事吧?”我朝他蹲下去,焦急地問。

他翻著白眼不回答。我不敢挪動他。萬一他有心臟病呢?

過了好一會兒他才平靜下來,睜開了眼。他家窗戶開著,燈光照在他臉上,他顯出在努力回憶什么事的表情。我問他需不需要我?guī)椭?/p>

他看了我一眼,顯得很不高興,結(jié)結(jié)巴巴地說:

“龍……惡龍啊?!?/p>

難道他家里有龍?有人在“徒手斬龍”?我跑到窗戶那里向里面看,什么也沒發(fā)現(xiàn),房里空無一人。我忍不住又問他:“誰在徒手斬龍?”

“誰?還有誰?當然是我!你不相信嗎?哼!”

他吐字清晰,他已經(jīng)恢復了。他真是抗摔啊。

我看見他用手撐著地,慢慢地站起來了。這位骨瘦如柴的老大爺并沒有被摔壞,看來他身體很棒,簡直同運動員差不多。但是他家里真有一條龍嗎?他是如何被摔出來的?

我想要離開這個是非之地,我已經(jīng)邁步了。

“站??!你這怯懦的家伙,你闖禍了!”他說。

“是您在大門口貼的海報?”我好奇地問他。

“是我又怎么樣?你忘了你是來干什么的嗎?”

他叉著腰站在我面前,我忽然明白了:演出還沒結(jié)束,我不應提前離場。

我很想到他家里去看一看,弄明白他是怎樣同龍搏斗的。但他一點也沒有讓我進他家門的意思,他寧愿站在外面同我說話。

天已經(jīng)黑下來了,我看見周圍的平房全都亮起了燈。有些人將窗戶也打開了,這條路被一道一道的光所照亮。他們都在看我和這個人演出嗎?

“金八,你挺起腰桿來!”老大爺大聲命令我。

立刻有幾個窗口傳出贊同的喊聲:“說得對!?。 ?/p>

“我一直挺著腰桿站在這里的?!蔽也粷M地反駁。

“可是我先前看見你往那棵柳樹后面躲!小鬼,你瞞得住大爺?我呀,可是徒手斬過惡龍的,我在這蛤蟆村——”他沒說下去,因為那些待在窗口的人都在向他歡呼。

我很狼狽,我沒想到傍晚發(fā)生的這事原來是對我的一個考驗。蛤蟆村的居民要考驗我——為了什么呢?我來了這些年了,沒人搭理過我,他們?nèi)疾怀龇块T,差不多已經(jīng)忘記有我這個人了。可是忽然就設計了一場演出,演員就是我和老大爺。而他,就好像在他自編自導的這場戲里主宰我的命運。我不服氣,就對他說我要回家了。

“站??!”他又叫道,還用鐵鉤似的手指頭緊扣我的肩膀,“這里發(fā)生的所有的事都被我們盯著的,你啊,回不回家都一樣!”

他的口氣變成了嘲笑,窗口的那些人也發(fā)出哄笑。這時我發(fā)現(xiàn)這條路邊的所有房屋的窗戶全打開了,每個窗口都有人,有的一個,有的兩個。他們都在看戲呢。gzslib202204031041

“那么,我現(xiàn)在去你房里?!蔽夜钠鹩職庖笳f。

他忽然松口了,說:“要看就去看吧,老單身漢家里沒有金銀財寶。”

到了他家,他就讓我坐在一把舒適的搖椅上。我四處張望,實在找不出屋里什么地方可藏著大型猛獸。難道是他自己將自己摔到外面的路上去的?那需要多么大的勇氣和技巧啊,我自己是不敢做這種嘗試的。如果不是他自己,惡龍又是誰?

“你不要找了,我告訴你吧,惡龍就是丁小虎?!彼f。

“誰是丁小虎?”

“就是剛才叫得最起勁的那一個,我的仇人。”

“可是我沒見到他進你屋里來啊?!?/p>

“他當然不會讓你看到他。我們這些房子的墻都是活動的,你早就知道的?!?/p>

我想起來了,同銀河男孩玩游戲的那一夜,我就領教過這些活動墻的魔力了。我怎么會將這么重要的事忘了呢?

“我的名字叫麥。小麥的麥。”他忽然用非常和藹的態(tài)度對我說。他像變成了另一個人似的。

“麥爺爺,您恨那個丁小虎嗎?我覺得那人很兇狠啊?!?/p>

“恨他?不,不恨。已經(jīng)有多少年了?是他,丁小虎,讓我的身體變得這么健壯的啊?!?/p>

他在屋里走來走去,不時嘆息一聲,似乎沉浸在懷舊的情緒中了。

我坐在搖椅上,看著左邊的那堵墻,我分明感到那墻移動了一下。不過也可能是幻覺,這種事總是很難確定的。麥爺爺發(fā)現(xiàn)我在觀察那堵墻,就笑了起來。

“金八啊金八,你的身體有點孱弱啊。你總想躲起來……這可不是蛤蟆村居民的派頭啊。你得學會迎難而上,不怕摔打?!?/p>

“麥爺爺,我也想、也想做個強人,可是我缺少訓練?,F(xiàn)在我得回家了。”

“好啊好啊,回去吧。我還要同丁小虎商量社區(qū)的工作呢。”

我回到家中時,肩膀還在隱隱作痛,那是被麥爺爺?shù)氖种割^緊扣過的地方。這位老爺爺,力氣大得驚人!我脫下衣服照鏡子,看見那里有個指印,已經(jīng)腫起來了?!吧咝话愕娜恕保夷X子里出現(xiàn)這幾個字,身體都有點發(fā)抖了。有人在敲門。

“我是麥爺爺。不,你不要開門!我是來提醒你夜里別睡得太死?!?/p>

他說完就走了。我自言自語道:“這是什么派頭?”

夜里我倒是一次也沒醒,但我也很累。我總在同一只猛禽斗,用棍子,用鐵鏟去襲擊它,它將我的雙手啄得鮮血直流。我后來用一個很沉的鐵桶罩住了它,用我的身體死死地壓著。過了好一陣,我以為它死了,就站起身。沒想到它掀掉鐵桶,一飛沖天!我問自己:它會不會也是惡龍的化身?我可沒有麥爺爺那么抗摔啊,我太孱弱了。麥爺爺提醒我,是想讓我開始訓練自己啊。這就是蛤蟆村的風度——將人變成獵物。

我眼泡浮腫地來到公司,因為我今天有任務。

“金八,你今天可以回去休息。”老武貼心地對我說。

“為什么?我今天有任務啊。”

“這里我負責。你的任務完成得不錯。我已經(jīng)另外安排了人做你那份?!?/p>

“太感謝你了,老武?!?/p>

“你一進來我就看出你已經(jīng)上路了。好事情啊。”

于是我回家休息了一天。

你們大家既然愿意傾聽,我就還說一件事吧。這件事是不久前發(fā)生的。地點?當然還是蛤蟆村。我來了十年了,蛤蟆村的風度從來不變。你們見過我的表叔嗎?要是見過,就代我向他問好吧。他是我的恩人。我要講的這件事,我至今也不清楚它屬于什么性質(zhì)。

那一天,我的頂頭上司老武對我說:“金八,你回家吧。今天下午有個重要人物要來訪問你。這個人是你父母的好友,他也住在你們小區(qū)。他為了去你家訪問特地來到公司,他指名要找我,同我談話。我們在一塊談話,談了很長時間。他姓齊,你叫他齊爹吧。”

“這位齊爹,對我這么感興趣,可他在小區(qū)從不來找我,真蹊蹺。你同齊爹的談話涉及到我嗎?能透露一點嗎?”我問老武。

“不能透露。他也說他從來沒找過你,這是因為他生性謹慎啊?!?/p>

我在回家的路上買了魚、蔬菜,還買了點心。家里要來客人了,這可是破天荒啊。這么重要的客人,又同我住在一個小區(qū),我得留他吃晚飯。

下午,我將家門半開,一個人在屋里忙活,好像要過節(jié)了似的。我還到門口的油石路上去張望了幾次,但并沒見到那位齊爹的身影。家里的衛(wèi)生搞完了,飯菜也做好了,但他還是沒來。外面已天黑了。我很生氣,可忽然記起這是蛤蟆村的派頭,氣就消了。

那么,我就一個人先吃吧。邊吃邊等。

我吃完了,齊爹還是沒來。我只好將桌上的碗筷收起來了。

等人是很累的,不一會兒我就昏昏欲睡,于是就上床休息了。

他是半夜里來的,是位上了年紀的老頭。我昏頭昏腦地開了門,對他說,我一直在等他。我請他坐下,泡好茶,拿出點心來請他吃。他顯得心神不定。

“我打不定主意要不要來,直到剛才才下了決心?!彼卣f。

“齊爹,您只管來,我家歡迎您。您是我父母的好友,現(xiàn)在我們又是鄰居,為什么不來?應該常來往啊。”

“我也是這樣想。可這一來,就破壞了蛤蟆村的好風氣啊。金八,你從前跟著你的父母走過很多地方,我問你,你見到過比蛤蟆村的上空更為明凈的天空嗎?”

我想了想,回答說沒有。我們這里看到的銀河的確是個奇跡。

“銀河之所以這么美,是得益于我們小區(qū)居民內(nèi)斂的品質(zhì)啊。這個問題你怎么看?不,你不用回答,你慢慢地就會知道答案?!?/p>

“齊爹,是您的安排,才讓我定居蛤蟆村的嗎?”我鼓起勇氣問他。

“不,我沒安排。一切都是自然而然發(fā)生的?,F(xiàn)在我要離開了,我不能待得太久,眾目睽睽。這是你的日記本?記日記是個好習慣,你應該將你媽媽唱的那首兒歌寫在日記里。我這就走了?!?/p>“等一等,齊爹。您說起一首兒歌,我怎么記不起來了?”gzslib202204031041

“你好好想吧,會想起來的。是關(guān)于蛤蟆村的兒歌。再見?!?/p>

他走了,他是來干什么的?他提到我母親唱的一首兒歌,同我們的小區(qū)有關(guān)。莫非在我出生前,我父母是住在這里?想到他們后來的遭遇,我感到毛骨悚然。齊爹認為我聽過那首兒歌,只要仔細回憶就會想起來。但我知道,我母親從來不唱歌,這應該沒錯,我從兩歲多就有了記憶。

雖然我猜不出齊爹的神秘任務,但我發(fā)覺自己愛上了他。一想到他說到的關(guān)于蛤蟆村的天空的事,我就激動不已。我忽然理解了關(guān)于黑孩的那些舉動,還有“通道”的事。我們這個蛤蟆村,凝聚了多少代人的心血!為什么我以前不知道?我現(xiàn)在已經(jīng)知道了嗎?不,我還是沒有把握。

現(xiàn)在已是三點鐘,我一點睡意都沒有了。我翻弄著我的流水賬似的日記,看著那些可笑的句子,不時地發(fā)出苦笑。當我的目光變得模糊起來時,字里行間就出現(xiàn)了一個木偶,小木偶搖頭晃腦的,會不會是在唱兒歌?當然沒有,我一定神它就消失了。外面起風了,我將門打開一點,看見天上居然還有那么多讓我害怕的星星。我連忙關(guān)上了門,熄了燈上床。我在想關(guān)于蛤蟆村的歷史。我從心里確定了,齊爹應是較早的歷史。那么我呢?是最近的歷史嗎?這種想法給了我某種慰藉,我進入黑洞洞的深處,很快在那里入眠了。

也許我只睡了不到半小時吧,外面隆隆的響聲把我弄醒了。屋里的墻被照得通明透亮,也不知光是從哪里進來的。啊,是流星雨!怎么會有這么大的流星雨?整個天庭都在旋轉(zhuǎn),我不敢多看,連忙將門關(guān)上。如果我不關(guān)門,就會暈倒了。我的墻角那里響起了人的說話聲,但聽不清楚。會是誰呢?我擔心我們小區(qū)會要著火,我也擔心隕石會洞穿我的屋頂?,F(xiàn)在,我要不要鉆到桌子下面去?然而,盡管我頭頂?shù)耐咂黄瑏y響,我還是忍住,沒有鉆桌子。我第一次想到,我不能敗壞“蛤蟆村的好風氣”。這是齊爹說過的話。

我就那樣坐著,心不在焉地翻看我的日記。很快,我寫下的那些流水賬就開始呈現(xiàn)出它們自身的意義了。它們聚集成了一個整體,講述著我所熟悉的同一件事。那是一件要追溯到我的幼年時代去的事,一件我只能模糊地記起它的某個原委的事。我猛地一下子發(fā)現(xiàn),我太喜歡這些流水賬了,它們的編排(實際上我從未用心編排)幾乎是天衣無縫。說起來也荒唐:在流星雨的威懾之下,我認出了我的文字真實的模樣。我一頁一頁地翻看,仿佛著了魔似的。一邊看,我一邊想起了齊爹說的關(guān)于久遠時代的兒歌的事。我一直在寫那首不存在、也想不起來的兒歌嗎?這些句子是怎么來到我的筆下的?哈,妙,太妙了!瞧這一句:“香蔥一把,鰱魚一條,我同小販對了對眼神?!边@不是有點像另類兒歌嗎?

我決定今天去上班。雖然夜里沒睡好,我還是精神抖擻。外面是一個晴朗清新的早晨。我神清氣爽,腳步穩(wěn)當,滿懷喜悅地向我們公司走去。

“金八,金八,你今天看起來像一枚新鮮的檸檬!”小賀和小余齊聲說道。

“這是因為我要走運了??!”我歡快地回答他們。

老武從屋里出來了,他向我點頭示意,好像說了幾句模棱兩可的話。他好像在祝賀我。祝賀什么呢?我猜不透。不過這并不妨礙我情緒振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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