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产日韩欧美一区二区三区三州_亚洲少妇熟女av_久久久久亚洲av国产精品_波多野结衣网站一区二区_亚洲欧美色片在线91_国产亚洲精品精品国产优播av_日本一区二区三区波多野结衣 _久久国产av不卡

?

蕾絲王珍珠

2022-04-01 03:53王祥夫
小說月報 2022年2期
關(guān)鍵詞:左旋蕾絲珍珠

很少有人能夠走進王珍珠的房間,好多年了,幾乎就沒有人進去過。

王珍珠很少和人們來往,住在這個小區(qū)的人都知道有這么個人存在,也僅僅如此,有時候,人們在院子里碰到了她,會彼此點點頭,也僅僅如此。王珍珠已經(jīng)三十五了,這個歲數(shù)的女人不算小了,是既不迷人也不會太讓人討厭的那種,也僅僅如此。人們記著前幾年她還和一個男的經(jīng)常出現(xiàn)在小區(qū)里,那個男人不丑也不帥,敦敦實實的,像個踢足球的,和她倒是很般配?,F(xiàn)在卻不見那個男的了,只剩下了她一個人,也僅僅如此。人們不太在意她,這可能跟她的性格有關(guān)系,她不怎么和人們來往,她好像也沒有工作,她說話聲音很低速度很慢很有禮貌,她喜歡穿各種帶黑蕾絲邊的衣服,人們知道的也就這么多。但有一天忽然出事了。

工人進去的時候被嚇了一跳,被房間里的景象。

怎么說呢,房間里到處都堆滿了各種的垃圾,人們都無法把腳邁進去,這間屋是這樣,另一間屋也是這樣,還有一間屋同樣是這樣,還有廚房和衛(wèi)生間,地上都堆滿了一兩尺厚的垃圾。這些垃圾不知道待在屋子里有多長時間了,大多是塑料袋子,還有快餐盒子,或者是半個面包,或者是兩個干巴蘋果,都已經(jīng)發(fā)了霉,或者是別的什么食物,比如地上有黑乎乎像手套的那么個東西,仔細一看,原來是爛香蕉,早就不能吃了。怎么說呢,屋子里的垃圾多到一層摞著一層,所以人們根本看不清到底都有些什么東西,人們要想進到這樣的屋子里去,第一件事就是要想好怎么下腳,怎么把腳慢慢探進去,找到地面而又不至于踩著什么。進到屋子里的人都會想這屋里的垃圾是怎么回事,這屋子的主人是怎么回事。房子在往下漏水,進到屋子里來的維修工是小區(qū)物業(yè)的人,一個瘦瘦的中年人,眼睛很大,可能是因為瘦眼睛才顯得大,他很快就找到了水管漏水的地方,原來是廚房的一條水管破了,他很快把閥門關(guān)好,把該換的一個彎頭給換了,這下好了,水不再漏了。問題是,水已經(jīng)漏到了樓下,好在漏得不是那么厲害,只是不停地從樓下那戶人家客廳的天花板上的燈里往外滴水,好在那盞燈沒出什么事,比如說連電,閃幾下火花就斷了電,或者是爆炸,“啪”的一聲燈泡爆裂,到處是玻璃碎片。樓下的主人是一個老太太,是個很善良的人,信佛的人一般都很善良,她的毛病只在于她幾乎什么也聽不到,你要想讓她聽到就必須把嘴對著她的耳朵大聲說,像吵架那樣才行,她或許才會聽到一句半句。和她住在一起的女兒是個書法愛好者,而且日漸發(fā)胖,她每天都要寫字,所以客廳的那張大桌子就成了寫字的地方,上邊放了不少紙,還有墨,當然還有筆筒什么的。過年的時候她給自己家寫的對聯(lián)現(xiàn)在還貼在門上,說不上好也說不上不好,有一聯(lián)已經(jīng)快要掉下來了,因為是對聯(lián),所以既不會有人把它撕下來,也不會有人把它重新再貼一貼。

那個工人,不停地打著噴嚏,修好水管就離開了,他覺得奇怪極了,他從來都沒有見過哪一戶家里會到處堆滿了垃圾,幾乎每間屋子里都堆滿了垃圾,而且那些垃圾都堆到人們的半截腿高。要想在這樣的屋子里走路就必須像在深水里蹚水一樣蹚來蹚去。

你應(yīng)該收拾一下了。工人說,仰起臉,一個噴嚏。

王珍珠什么話也沒說。

找人來收拾也花不了多少錢。工人又仰起臉,又一個噴嚏。

王珍珠還是不說話,她在他身后把門輕輕關(guān)上了,輕輕地。

真是有病。小區(qū)的維修工站在走廊里自言自語又說了一聲,抬起頭對著光張了張嘴,這個噴嚏終于還是沒有打出來,這讓他很難受。

你們樓上的鄰居是個病人。

那個維修工下了樓,敲開了下邊那戶人家的門,他要看看樓下那家人的情況,還漏不漏水?還有沒有什么問題?老太太的女兒不在,只有老太太在家。

老太太根本聽不清他在說什么。

你們樓上住了一個病人,工人又說,是個病人。

老太太還是聽不清他在說什么。

這下保證不會再漏了。

工人又仰起臉張了張嘴,還是沒把那個噴嚏給打出來。

記者上門是一個月之后的事了,是兩個記者,一男一女。但是他們無論怎么敲都敲不開王珍珠家的那扇門,他們知道王珍珠就在里邊,他們都聽到了里邊“唰啦唰啦”的動靜,但王珍珠就是不開門。之后他們便進行了留守,他們在小區(qū)里留守,他們相信王珍珠肯定會出來走動,或者是去超市買點什么生活用品,或者是出來透透空氣。作為一個大活人,總不能老是在屋里待著,出去活動活動是必須要做的事情。他們終于等到了她。

這天王珍珠出來吃早餐了,脖子那地方一圈兒黑蕾絲,手腕兒那地方左右各一圈兒,裙子下擺那地方又是一圈兒。雖不漂亮,但很別致。

這個小區(qū),最近大半年一直在搞小區(qū)改造,就是把一棟一棟的樓都重新粉刷,把樓頂?shù)耐咭捕紦Q一下,小區(qū)院子里的地面也都已經(jīng)做完了,舊的地磚全部揭掉,換上了新的地磚,但因為改造,過去長在小區(qū)里的老樹有不少被連根刨了,據(jù)說要種上品種更好的樹,即使這樣,小區(qū)里的人們還是很不高興,只有到了這種時候他們才知道自己原來跟那些老樹還是有感情的。小區(qū)的改造可以說是接近了尾聲,這幾天正在換樓頂?shù)耐咂M跽渲槊刻於伎梢詮拇袄锟吹侥莾奢v吊車,很大的吊車,慢慢轉(zhuǎn)動著,把舊瓦從房頂上運下來,再把新瓦運上去,把和好的泥運上去,然后再往上運和好的水泥沙子。是一層泥,一層水泥沙子,一層瓦。王珍珠沒事就站在窗口的窗簾后邊看吊車,看那些民工,他們每天都會按時爬到樓頂上去。天真熱,天天都是大太陽,他們每人拎著一個很大很大的塑料水瓶子,時不時地要喝一口。她真為他們擔心,怕他們一下子站不牢會從上邊掉下來。但他們一個一個都沒事,他們在房頂上來去自如,天氣真是熱,也不知道他們熱不熱?因為常年勞作,他們的身形都特別的好,特別的結(jié)實。王珍珠特別注意到那個總是會從褲袋掏出個對講機和吊車師傅說話的民工,這是一個年輕人,穿著一條迷彩褲,上邊是一件白色的半袖T恤,因為站在樓頂上,風獵獵地吹著他,風讓他的體形顯得那么健壯好看,肩是肩腰是腰,該凸出的地方都凸出著,該凹的地方都凹著。

這些民工,早上也要到小區(qū)門口的小飯店吃早點。

王珍珠來吃早點了,她一圈兒黑一圈兒黑地坐在了那里,她用手捋捋她衣服的蕾絲領(lǐng)子,她會時不時捋一下她的蕾絲領(lǐng)子,不讓它們翹起來。

那些民工聚在門口,在“呼嚕呼嚕”吃面條,就著那盆黑乎乎的免費咸菜。

吃早點的時候,王珍珠會點包子或油條什么的,或者來碗豆腐腦或餛飩。

記者就在這時候來了,他們突然就坐在了王珍珠的面前。

他們對王珍珠說他們什么事也沒有,他們只是想看看,看看她的生活。因為他們記者的工作就是對一切都要有那么一點興趣,或者還要給當事者那么一點幫助,如果對方需要的話。

太陽現(xiàn)在還不那么熱,灑水車從外面街上過去了,濕漉漉的味兒。

有人在外面的那棵樹下,把一條腿搭在了樹干上,是在晨練,樣子可真夠難看的。又有一個人過來了,也一下子把腿搭在了樹上。

找我做什么?王珍珠對這兩個記者說。

當然,你如果有什么事需要我們幫忙就更好。男記者對王珍珠說。

也許是這句話打動了王珍珠,她答應(yīng)了,這簡直讓人想不到。

只要不把你們嚇著就行。王珍珠說。

那怎么會。男記者說。

其實我已經(jīng)死了。王珍珠說。

你真幽默。女記者說。

真的,王珍珠說,我差不多已經(jīng)死了有好幾年了。

兩個記者,一男一女,一時都不知道該說什么了,一般人聽了這種話都會不知道應(yīng)該怎么把話往下接,問題是,很少有人說自己已經(jīng)死了或者是自己已經(jīng)死了幾年幾年了。這算什么話?

然后,兩個記者就跟著王珍珠來到了她的家。

吊車,在轉(zhuǎn)著,把什么吊了起來,是一個鐵皮斗,斗里是什么?

記者已經(jīng)從小區(qū)的人們那里知道了王珍珠的情況,但門一打開,他們還是被嚇了一跳。怎么會?屋子里怎么會有這么多垃圾?怎么會?天啊,怎么會?這是人住的屋子嗎?這應(yīng)該是垃圾箱,進到這樣的屋子里就等于一頭鉆進了垃圾箱,屋子里還彌漫著一股發(fā)了霉的味道,那種讓人很不舒服的味道。

請進請進。王珍珠說,已經(jīng)把腿邁進去了。

那兩個記者,真不知該怎么進到屋子里去。但他們還是跟著也進去了,先把腳探進去,踩到地面了,另一只腳再慢慢跟著踏進去,又踩到地面了,如果踩不到地面他們會用腳把腳下的東西一下一下弄開,然后再邁下一步。他們站在了齊膝蓋深的各種垃圾里。

接下來,他們想要把每個房間都參觀一下。

請你們隨便看。王珍珠說。

王珍珠說家里看上去雖然有點亂,但沒老鼠。

許久沒有收拾了???記者說。

跟你說我已經(jīng)死了有好多年了。王珍珠說。

兩個記者又互相看看,好在這不是晚上,好在外面那輛吊車正在發(fā)出隆隆的起重聲,正在把一斗水泥往房頂上吊送。兩個民工在上邊接著。

說到這個蕾絲王珍珠,小區(qū)里邊的人,誰都說不清她是個正常人還是一個不正常的人。幾年前,人們還經(jīng)常見到她和男朋友在院子里出來進去,人們還知道她居然和她的那個男朋友是同年同日同一個時辰生的,因為王珍珠不知道把這事對多少人說過,這可太少見了,也太巧合了,一般人很難有這種巧合,因為這種巧合,王珍珠和她的男朋友就覺得自己和對方特別有緣。怎么就可以這么巧呢?這多少讓他們都有些激動,然后他們就在一起了。和所有的情侶一樣,他們一開始相約見面,然后是去吃點什么東西,然后是去什么地方玩兒,北戴河、避暑山莊,在外面玩兒的時候他們雖然住在一起卻沒什么實質(zhì)性接觸,因為據(jù)說賓館的房間里到處都有攝像頭,這讓他們很是別扭。

他們的第一次,刻骨銘心的那個第一次,是在王珍珠的家里。那一年的夏天真是特別熱,南方發(fā)了很大的洪水,汽車被大水沖得到處漂浮,電視里幾乎天天都在報道這件事。那天他們先是提心吊膽地看了一會兒電視,然后開始洗澡,是王珍珠的男朋友先要洗,他剛剛踢過球,天氣又實在是太熱,他又走了很遠的路才來到了王珍珠這里。他洗澡的時候王珍珠就輕手輕腳地進來了,然后是他們在一起洗,互相打沐浴液,互相撫摸,后來就一起躺在了那個浴盆里,抱在一起了,然后,該做什么都做了。

在后來的日子里,他們真是十分喜歡在浴盆里做那件事,在水里,他們覺得自己像魚,擠著,抱著,摟著,水花四濺且波浪起伏,實在是太刺激了,水讓他們像孩子一樣,浴盆空間不大,所以又讓他們親密得不能再親密。乃至他們后來上了床,反而覺得沒一點意思。浴盆太好了。

后來他們就同居了,收拾了一下屋子,買了兩盆花。

他們那一陣子形影不離,雙出雙進,有時候還打羽毛球。

小區(qū)南邊的健身區(qū)有個秋千,人們常??梢钥匆娎俳z王珍珠和她的男朋友坐在秋千上蕩來蕩去。后來人們還知道了王珍珠的男朋友是從外省過來的,小時候就出生在這個城市,一歲時跟著父親離開了,因為他的父親和他的母親離異了,他隨父親去了重慶,所以說他可以算是個重慶人。他跟著父親長大,后來有了繼母,繼母對他也很好。他的父親和繼母一直生活在重慶。他知道了自己生在北方這個著名的小城,他于是回來了,但這個城市的變化實在是太大了,他想找到他的出生地,那個叫作“七佛寺”的地方,那應(yīng)該是個寺院,但那個七佛寺早就不在了,只存在一個地名。

他雖然找不到他出生的地方,但他認識了王珍珠。

王珍珠那時候在咖啡店做服務(wù)員,也就是給客人端端茶倒倒水,走過來,走過去。把蛋糕和咖啡送到客人那里,再把用過的杯子和盤子收走。她和她男朋友還有個十分相像的地方,那就是她從小就沒了父親,她母親對她說她父親死了,她一出生就死了,但她能隱隱約約感覺到母親對父親的仇恨。

這一天,有人對王珍珠的男朋友說話了,咦,那個服務(wù)員怎么有點像你?

店里的人也對王珍珠說過這種話,咦,那個常來的怎么有點像你?

就這樣,他們的心里就都有了,但有了什么又說不清,說不清是好感還是別的什么。有一次王珍珠端著一個托盤從她的男朋友旁邊走過,她沒看到自己的鞋帶開了,這樣走下去會不小心踩著自己的鞋帶,弄不好會把自己摔一個跟頭。

你的鞋帶開了。王珍珠的男朋友說,那時候他們還不能說是朋友。

接下來發(fā)生的事情就讓王珍珠感動了,因為她手里端著托盤,她沒法給自己系鞋帶,結(jié)果是他替她彎下腰把鞋帶系好了。

那之后很長的一段時間里,她只要一閉上眼睛,就好像總是看到一個畫面,一個男人正蹲在那里給一個女的系鞋帶。之后,他們便開始了說話,開始了約會。說來也真是奇怪,他們做什么都有共同的興趣。比如,他們居然都喜歡藍顏色。比如,他們還都是左撇子。

王珍珠的屋子里已經(jīng)很長時間沒有來過外人了,要說近期有人來過,那天的維修工算一個,再就是他們兩個,男記者和女記者。

王珍珠帶著記者在她的屋子里參觀,也只能說是參觀。

讓兩個記者想不到的是王珍珠還比較愛說話。其實王珍珠已經(jīng)有好長時間沒這么說過話了,她能和誰說話呢?她和電視機說話,和電視機里的人,其實電視里的人是在跟電視里邊的人說話,王珍珠只不過是插嘴,左插一句右插一句,是,怎么說呢,是別樣的熱鬧。王珍珠幾乎天天都要看的那臺電視,現(xiàn)在幾乎被埋在了垃圾里,電視機的兩邊和上邊都是快餐盒子和塑料袋子還有別的什么,這些垃圾先是在電視兩邊一層一層亂七八糟地摞起來,是越摞越高,然后是電視機上也被放上了這種塑料袋子和塑料盒子,這樣一來呢,電視就給埋在了這些塑料垃圾里邊。但這并不影響王珍珠看電視,電視對面就是一個雙人沙發(fā),沙發(fā)上的布面已經(jīng)很破舊了,毛了,都看不出原來的顏色了,上邊也都堆滿了各種垃圾,但還是可以看出有一個可以坐人的地方,王珍珠平時就坐在那里,那地方有點塌陷,但正好讓一個人坐在里邊。

你平時看電視嗎?記者問王珍珠。

看啊,王珍珠說,可惜現(xiàn)在看不到《動物世界》了。

《動物世界》真好看。記者說。

別的沒意思,王珍珠說,我不看別的,別的不好看。

記者這時候注意到電視機旁邊的那個茶幾上有個啤酒瓶子。

你還喝啤酒?男記者說。

你聽我解釋一下,王珍珠說著伸出手,這是他的啤酒。

兩個記者不知道這個“他”是誰。他們忽然覺得這也許很有意思。

我們沒聽懂,“他”是誰?記者說。

他死了,王珍珠很平靜地說,但他沒喝光他的啤酒。

男記者的目光一下子就停留在那個啤酒瓶上,果然啤酒瓶里還有酒。

我把啤酒瓶蓋給蓋上了,打了蠟。王珍珠說所以啤酒瓶里的啤酒到現(xiàn)在還在。王珍珠把那個啤酒瓶拿了過來讓記者看,啤酒瓶的蓋子上果然打了蠟。

他最喜歡啤酒了,他總是不停地喝。王珍珠又說,有時候就點花生米。

女記者看到茶幾上有放花生米的袋子,里邊還有幾顆花生米。

王珍珠又把什么取了過來,是一個小碟子,小碟子被一層塑料布緊緊蒙住了,但還是可以看到里邊也是幾顆花生米,好像是發(fā)了霉,發(fā)綠了。

這都是他吃剩下的。王珍珠說,還是原模原樣。

兩個記者心里忽然有一陣感動,他們都不知道說什么好。

他喜歡一邊喝啤酒一邊吃花生米。王珍珠說。

泡澡的時候他也會喝。王珍珠說。

看電視的時候也會不停地喝。王珍珠說。

王珍珠說話的時候好像完全不管別人聽與不聽,她只管說她自己的。

我們有一個共同的朋友。王珍珠說,這個朋友會經(jīng)常給我們寄他們新昌的那種小花生米,我們的這個朋友叫丁小祥,他們那里的那種小花生米真是不起眼,真是不好看,癟癟的,但真好吃。后來我不讓他寄了。

我對他說我也死了,沒人吃了,不要寄了。

你真幽默。男記者笑了一下說。

那他還寄不寄?女記者問。

寄,每年照樣寄。王珍珠說。

王珍珠開始在電視機旁邊找什么東西,她把堆在那里的塑料袋子和塑料盒子翻來翻去,終于找到一個袋子,她把那個袋子拎了起來。

這就是他給我們寄來的花生米,里邊還有好幾袋。

你怎么會對你的朋友說你也死了呢?男記者笑著說,你這不是活得好好兒的嗎?你的蕾絲真漂亮,蕾絲跟你很配。

王珍珠用手摸了摸袖口的蕾絲,又摸了一下領(lǐng)口的,也笑了起來,說,我已經(jīng)死了,他一死我也就死了。

王珍珠把手里放小花生米的袋子放下了,是隨手一丟。

這么多東西,你想找什么能找得到嗎?男記者問。

在這兒。王珍珠一伸手,又把什么拿在了手中,是半袋榨菜。

這也是他吃剩下的。

王珍珠把那半袋榨菜舉起來看了看,又隨手一丟。

這都多少年了。王珍珠說,忽然又想起了什么,去了另一間屋。

兩個記者也跟著她,在垃圾里蹚著走。

王珍珠在那間屋里說,可惜燈泡壞了。

我們看得到。男記者說。

他最喜歡黑貓了,我給你們看看他的黑貓。王珍珠已經(jīng)從里邊出來了。

接下來,兩個記者被嚇著了。

王珍珠手里拿著一件東西,只能說是一件,是一個塑料袋,不小,真空的,也就是說這個塑料袋里邊的空氣都被抽掉了,而里邊,是一只貓,黑色的死貓,四肢伸直了的,像是在睡覺。

啊呀。女記者尖叫了一聲。

她看清楚了,那真是一只黑貓,只不過比一般貓瘦,伸著四肢,個頭不小,閉著眼睛。王珍珠把它用兩只手托著,像是想讓誰把它接過去。女記者往后退了一步,這么一動,她差點被腳下的垃圾絆倒,男記者扶了她一把。

王珍珠又把手里托著的貓轉(zhuǎn)向了男記者,好像是想讓他接過去。

這又不可怕,它很乖。王珍珠說。

男記者也往后退了一下。

我也有點怕貓。男記者說。

他最喜歡這只黑貓了。王珍珠把真空塑料袋里的貓在胸前抱了一抱。

它十五歲了。王珍珠說。

什么?十五歲了?男記者吃了一驚。

它跟了他十五年,他去什么地方都帶著它。王珍珠說,它去過新疆。

看樣子,王珍珠想講一講這只貓的事。說它有一次丟了,離家半個月忽然又回來了,后來又丟了,但離家兩個月又回來了,這多少有那么點傳奇了。記者想聽聽王珍珠講貓的事,也許有什么更離奇的事,離奇的事當然和它的主人分不開,但王珍珠又不講了,她又把這只貓抱了回去。

我想那只貓已經(jīng)干了。男記者小聲說。

不會吧?女記者說自己剛才有點想吐了。

我看差不多會干。男記者說。

問題是,密封了怎么會干?女記者說。

對,密封了就不會干了。男記者說,比如密封的南京桂花鴨,可以放兩三年。

不干才可怕。女記者說。

這時候王珍珠又從那間屋里出來了。

他太喜歡他這只黑貓了。王珍珠說。

他說過還想養(yǎng)一只。王珍珠一下一下從地上的垃圾里蹚過來。

你們不知道它有多么乖。王珍珠說。

記者接不上話了,他們不知道應(yīng)該怎么說貓。

因為他喜歡貓,我也就喜歡上貓了。王珍珠說,你們看看他,不少人都說我們兩個長得很像。你們看像不像?

于是,記者便看到了王珍珠男朋友的照片,說是她男朋友的照片,其實是他們兩個人的合影照。照片上的王珍珠比現(xiàn)在要年輕好多,她開心地笑著,從后邊緊緊摟著她的男朋友。她的男朋友和她長得確實十分像,可以說太像了,也在照片里笑著。照片不大,放在一個花邊塑料相框里,相框的周圍是幾朵小花,可以看得出這幾朵小花是剛放上去的,還沒枯萎,是幾朵黃色的雛菊,小區(qū)里種了不少,這種花特別能開,會一直開到冬天到來的時候。小相框就放在電視旁邊的那張小桌上,如果不是王珍珠要他們看,他們誰也不會注意桌上的垃圾里還有這么個相框。旁邊還有一只煙灰缸,煙灰缸里也放著幾朵黃色的雛菊。

就在這個沙發(fā)上拍的,用手機支架,我們自己拍的。王珍珠說。

記者看出來了,照片里的沙發(fā),還有沙發(fā)后邊的那幅油畫,畫著海浪、烏云、輪船。

記者回頭看了一下,看看沙發(fā)上方墻上畫框里的海浪、烏云、輪船。

我們在北戴河買的。王珍珠指著墻上那幅油畫。

那年我們?nèi)ケ贝骱恿?。王珍珠說,還有一個左旋螺,你們看不看?

要不要看一看?王珍珠又問了一句,征求他們兩個的意見。

什么是左旋螺?女記者真不知道什么是左旋螺,她想看一看。

王珍珠比畫了一下,說,一般螺都是朝這邊,左旋螺是朝那邊。

朝這邊還是朝那邊?男記者比畫著。

螺尾巴如果朝前,就朝這邊,螺尾巴如果朝后就朝那邊。王珍珠說。

螺尾巴朝這邊,螺尾巴朝那邊。男記者弄不清了,笑了起來。

一萬個海螺里邊也許只有一個左旋螺。王珍珠說。

一般螺都是朝這邊,左旋螺是朝那邊。王珍珠又比畫了一下。

王珍珠這么一說他們就更想看了,也更弄不清了,這邊那邊,那邊這邊。

他們在地上的垃圾里蹚著走,跟在王珍珠的后邊?!班Ю侧Ю?、唰啦唰啦”,臥室在走廊最里邊的右手邊,也就是南邊。走廊最里邊的墻上掛著一個比較大的鏡框,里邊又是王珍珠和她男朋友的照片,兩個人都光著腳,他們身后是碧藍的海水,還有遠處白白的海浪,他們當然是站在海邊。

這是北戴河。王珍珠說。

我去過。男記者說,晚上還看到了一條蛇。

我也去過。女記者說。

臥室的門被王珍珠慢慢推開,一陣灰塵騰了起來,臥室里邊的垃圾更多,門被推動的時候,里邊地上的垃圾被推擠得堆了起來,然后又倒了下去。記者看到了床,床淹沒在垃圾之中,床上也堆著各種衣物和垃圾,各種的鞋盒子,還有兩個拉桿行李箱,其中的一個打開著,可以看到里邊的一只鞋子。

這張床應(yīng)該是很長時間沒睡過人了。

你晚上就睡在這里嗎?女記者問。

我睡在別處。王珍珠說。

王珍珠說現(xiàn)在已經(jīng)不習慣一個人睡這么大的床了。

王珍珠一踮腳一踮腳地蹚過地上的垃圾來到了床的另一邊,她用手在靠窗的那邊床上摸,一摸兩摸就把一個海螺摸到了手中。

我也沒想到左旋螺會是這么漂亮。王珍珠說,并把手里的海螺遞了過來。

這是一個顏色蒼白的海螺,上邊有蟲子噬過的一道一道的痕跡,可見這個海螺在海底待了有多少年,它也太蒼白了,上邊幾乎沒有一點海螺應(yīng)該有的那種漂亮條紋,這也許才是左旋螺。

太漂亮了。女記者找不出別的什么話來了,其實她覺得這個左旋螺不怎么漂亮,太一般了。

不能說是漂亮,男記者說,應(yīng)該說是古老,太古老了。

既古老又漂亮。王珍珠說,有點激動了。

左旋螺有什么用?男記者想換個話題。

海在里邊,你聽一下。王珍珠說。

怎么聽?女記者說。

放在耳邊你就可以聽到海的聲音。王珍珠說,她說自己以前也不知道,是她男朋友告訴她的,海螺里都是海的聲音。

大海的聲音,你聽一下。

啊,天哪。女記者幾乎是尖叫,她感覺到了,她又換了一個耳朵。

天哪。女記者又尖叫了一聲。

男記者想說什么但沒說,他想說幾乎所有的海螺都可以聽到海浪的聲音,但你可以說那是海浪的聲音,也可以說那是空氣回流的聲音。隨你怎么理解。

我現(xiàn)在已經(jīng)不敢聽了。王珍珠說。

為什么?女記者把左旋螺還給了她。

我現(xiàn)在聽到的都是他的聲音,里邊都是他的聲音。

他的聲音?女記者看著王珍珠。

是,里邊都是他的聲音,王珍珠說,他的聲音。

兩個記者都不說話了,看著王珍珠,看著她轉(zhuǎn)過身又朝床那邊走去。

我好難過。女記者忽然小聲對男記者說。

男記者沒說話,他也覺得自己挺不好受。

王珍珠已經(jīng)又一踮腳一踮腳地蹚著地上的垃圾把左旋螺放了回去,放在雙人床靠窗的那邊。臥室里的窗簾拉著,所以光線有點暗,別的屋里的窗簾也拉著,光線也有點暗,因為拉著窗簾,這樣一來,對面的人就看不到這邊屋里的情況。

我不可能再在這個床上睡覺了。王珍珠說,然后用手拍了拍什么。

記者這才看到了床上還有一個很鼓的四方枕頭,圓鼓鼓的方枕頭,枕頭上插著不少木棍,木棍上有不少線軸,線軸上邊都是黑線。

那不應(yīng)該是枕頭,那是什么?男記者問。記者是喜歡提問的,什么他們都問。

王珍珠把那個鼓鼓的方枕頭抱起來拍了一下,又把它放下來。

這是編蕾絲用的棉包,他以前在蕾絲廠做了五年,天天編蕾絲。王珍珠說,他是在加拿大學的編蕾絲技術(shù),他整整在加拿大學了一年。

你說你男朋友是編蕾絲的?女記者說。

他都可以編一整條裙子!王珍珠說,他編過。

我以為蕾絲只有花邊。男記者說。

怎么會只有花邊?王珍珠說。

男人編蕾絲?女記者說。

對,好蕾絲都是男人編的。王珍珠說。

好裁縫也一般都是男人。男記者跟著說。

蕾絲是國外的,王珍珠說,但后來他不做了,因為蕾絲的出口業(yè)務(wù)停了,他們也就都沒事了,但他沒事還編,只給我一個人編。

他手真巧。王珍珠說,并用手摸了摸袖口的蕾絲,又摸了一下領(lǐng)口的蕾絲,笑了一下,接著說,我已經(jīng)死了,他一死我也就死了。

你別這樣說。站在臥室門口,男記者轉(zhuǎn)過身說。

他又踢足球又編蕾絲。王珍珠說。

真好。男記者說。

他還喜歡他的貓,帶著它去新疆。王珍珠又說。

真好。男記者說,心里很難受。

這時候女記者開始打噴嚏,打了一個,又打一個,過了一會兒又張開了嘴還想打。打噴嚏好像會傳染,男記者跟著也打了一個。所以他們不能再待下去了。

時間也不早了,我們還有一個采訪。男記者對王珍珠說。

好吧,王珍珠說。忽然又小聲說,你們不想看看我現(xiàn)在晚上睡在哪里嗎?

為什么不?男記者說。

咱們看看。女記者說。

王珍珠用手摸了摸袖口的蕾絲,又摸了一下領(lǐng)口的蕾絲。她把它們捋平,不讓它們翹起來,剛才說話的時候那些蕾絲有些翹了。她一邊用手捋著蕾絲一邊走,在垃圾里一蹚一蹚地走,記者跟在她的后邊。然后他們就來到了衛(wèi)生間,衛(wèi)生間緊挨著廚房,衛(wèi)生間里也是垃圾,各種的垃圾,齊小腿深的垃圾。這個衛(wèi)生間還不能算小,一進門是個洗漱臺,洗漱臺上是大大小小的各種瓶子,還有一卷一卷的衛(wèi)生紙。墻上有面鏡子,鏡子很久沒有擦了,烏烏的。洗漱臺對面是一個白瓷的抽水馬桶,抽水馬桶往里一點點是那個浴盆,不能算小,可以說還很寬大,老式的那種。

在那一剎那,兩個記者都有些吃驚也馬上明白了。

浴盆里是被子和褥子,還有亂放著的兩件衣服,還有,壓在衣服下的一個枕頭。被子和褥子下邊好像還有什么。還有什么?

我就睡在這里。王珍珠說。

只有在這兒我才能睡著。王珍珠又說。

怎么回事?男記者突然說,他看著王珍珠,不知道自己怎么會這么提問。

我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事,我只知道我也死了。王珍珠說。

不會!男記者說。

這時候王珍珠已經(jīng)把一進門墻上的布簾拉開了,一下,一下,又一下,全部拉開,把墻上的那個布簾全部拉開。

天哪!女記者叫了一聲。

布簾被拉開,男記者和女記者看到了墻上的蕾絲,每一片蕾絲都被繃在硬紙板上,都掛在墻上,整整一面墻,上面掛滿了各種形狀的蕾絲,都是清一色的黑色蕾絲,在這些蕾絲中,最醒目的還是那件蕾絲長裙,大翻的領(lǐng),蕾絲的,寬大的下擺,蕾絲的,袖子,那種花朵袖,蕾絲的,一件完整的蕾絲長裙。

他給我編的,給我編的,王珍珠說,給我編的……

衛(wèi)生間里有一個很小的狹長的窗戶,從窗戶里可以看到外邊的吊車長臂正在慢慢移動,吊斗里不知裝著什么,慢慢移動著。

原刊責編??? 張雅麗

【作者簡介】王祥夫,男,遼寧撫順人,1958年生。1984年開始文學創(chuàng)作,著有長篇小說《屠夫》《亂世蝴蝶》《種子》《生活年代》《百姓歌謠》,中短篇小說集《永不回歸的姑母》《西牛界舊事》《誰再來撞我一下》《城南詩篇》《狂奔》,散文集《雜七雜八》等。曾獲第一、二屆趙樹理文學獎,第三屆魯迅文學獎等獎項。部分作品被譯介到英、法、日、韓等國?,F(xiàn)居山西大同。一級作家,中國作家協(xié)會會員。

猜你喜歡
左旋蕾絲珍珠
左旋的柳
蕾絲夢境
蕾絲氣息
“種”珍珠真神奇
左旋的柳
飄逸蕾絲
左旋肉堿的減肥功效
雨珍珠
取珍珠
左旋肉堿不是減肥藥
抚松县| 磴口县| 颍上县| 阿鲁科尔沁旗| 武川县| 伊春市| 类乌齐县| 永泰县| 浏阳市| 合水县| 封丘县| 永德县| 鄂尔多斯市| 临高县| 车险| 宁安市| 佳木斯市| 武夷山市| 垫江县| 宜良县| 水城县| 丰顺县| 普陀区| 达尔| 葵青区| 山丹县| 庄浪县| 长寿区| 池州市| 甘谷县| 商水县| 景东| 郁南县| 循化| 泗水县| 德惠市| 醴陵市| 双桥区| 尉氏县| 龙南县| 哈尔滨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