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臣
長安(西安),中華文明的重要發(fā)祥地之一,先后有秦、漢、隋、唐等13個王朝在此建都,作為中國政治、經(jīng)濟、文化中心長達千余年,作為絲綢之路的東方起點,具有不可替代的地位。自長安啟程,一路西行,出河西走廊,進入西域。在這片沃土上,活躍著諸多城邦國家,相互攻訐……公元前60年,為維護西域地方的社會秩序,確保絲綢之路暢通無阻,漢王朝在此設(shè)立西域都護府,從而使新疆正式成為我國領(lǐng)土的一部分。
鑿空西域前中原對西域貨幣文化的影響
早在新石器時代晚期,遠在東方的華夏族便已將海貝用作裝飾品,象征著財富,到了夏商之際,因其便于計數(shù),又被賦予了貨幣職能,遠居內(nèi)陸的新疆就曾多次出土海貝(圖1)甚至更具貨幣傾向的仿貝(圖2),可見中原已經(jīng)開始對西域貨幣文化產(chǎn)生影響。時間來到漢使張騫鑿空西域之前,將傳統(tǒng)的“天圓地方”化作“內(nèi)方外圓”的中原貨幣(圖3)以及流通于中亞一帶的希臘式打制貨幣均已在此地出現(xiàn),不過,以物換物的原始交易方式仍然在西域占據(jù)著主流地位……
兩漢對西域貨幣文化的影響
在漢代,一條被稱為“絲綢之路”的商貿(mào)干道上,滿載貨物的商隊絡(luò)繹不絕。作為絲綢之路的必經(jīng)之地,來自東西方世界的商品及貨幣不斷涌入西域,使本土勢力深受多元文化影響,例如在和田一帶曾出土圓餅形漢文、佉盧文二體錢,即著名的“和田馬錢”(圖4)。此后,隨著天平不斷向中原文化傾斜,作為西域強國之一的龜茲開始仿鑄內(nèi)方外圓的五銖錢,即“龜茲五銖”,目前可將其分為兩種,其一正面以小篆字體鑄有“五銖”二字,背面為龜茲文符號(圖5);其二為小錢,通體無文(圖6)??v觀東漢晚期所鑄五銖錢與董卓無文小錢,其形制、字風竟可與兩種“龜茲五銖”一一對應(yīng)。經(jīng)考證,這種始鑄于東漢晚期的“龜茲五銖”曾持續(xù)鑄造至南北朝時期,字風隨中原改變而改變,并于初唐逐漸退出流通,與中原使用五銖錢的時間節(jié)點如出一轍,說明中原與西域的聯(lián)系日益緊密,且具有一致性。
西域的漢文化符號——高昌國
值得一提的是,自兩漢以來,遷入西域的中原漢人日益增多,于公元5世紀至公元7世紀在西域東部,即今吐魯番一帶建有漢人政權(quán)——高昌國,并于最后的麴氏高昌時期鑄造有“高昌吉利”方孔圓錢(圖7),正面大字隸書,背有四角紋或素背,如今尤為珍貴。高昌國最終被唐所滅,置于安西都護府的統(tǒng)一管理之下。
唐代對西域貨幣文化的影響
在唐代,“開元通寶”(圖8)逐漸取代五銖錢,成為流通于西域最常見的中原貨幣。當然,這些開元通寶錢包括從絲綢之路流通而至,亦有西域自鑄品,這一時期,突騎施作為唐北庭都護府管理下的邊遠部落,曾自鑄突厥文方孔圓錢。公元8世紀后期,由于與吐蕃的戰(zhàn)爭,導致留守西域的唐朝官軍與遠在中原的朝廷事實上失去聯(lián)系,其間只獲取了兩位繼任唐帝的年號及表彰等有限信息,再無其他……為維持控制區(qū)內(nèi)的商品流通,將士們依年號自鑄了“大歷元寶”(圖9)、“建中通寶”(圖10),此為我國鑄造年號錢之始。此外,在新疆還發(fā)現(xiàn)有“元字錢”(圖11)、“中字錢”(圖12)等唐代貨幣,相信是前二者的簡化版。由此不僅印證了這支唐朝官軍的傳奇經(jīng)歷,更凸顯出他們作為軍人對國家、對民族的忠誠與熱忱。
中原間接對西域文化產(chǎn)生影響
公元9世紀初,唐安西四鎮(zhèn)全部淪陷于吐蕃之手,自此,西域脫離中原王朝版圖長達千余年……近兩百年后,當北宋官員王延德出使回鶻高昌,再次踏入西域,為我們描繪了這樣一個輪廓:此地為漢時的柳中屯田,唐時的西州,除回鶻人外,還可見到漢人、吐蕃人、粟特人、波斯人等;這里的佛教寺院都掛著前唐時賞賜的匾額,除佛教外,還活躍著摩尼教、伊斯蘭教、聶斯托利派基督教等。作為絲綢之路的商貿(mào)重鎮(zhèn),市場上充斥著玻璃器、香料、象牙、玉器等各種商品;這里不僅藏有多部來自中原的著作,前唐時賜予的詔書更被視為至高的榮耀,甚至還出現(xiàn)了回鶻文版的《福音書》《伊索寓言》等。至遼亡之際,契丹皇族耶律大石西逃,滅回鶻高昌,在今新疆和中亞東部地區(qū)建立西遼,歷三世三帝二后,享國88年,崇尚漢制,鑄有漢文、回鶻文方孔圓錢。此時,中原王朝雖未直接管轄西域,但中原文化卻依舊在影響西域的多元文化中脫穎而出。
此后,西域先后歷經(jīng)大蒙古國、察合臺汗國、東察合臺汗國、葉爾羌汗國、準格爾汗國的統(tǒng)治,其間主要使用源自西方的打制法造幣,但以上政治勢力所奉正朔多為中原各朝,足見中原依舊對西域文化產(chǎn)生間接影響。
清軍剿滅叛亂后的西域貨幣
在清代,經(jīng)過康熙、雍正、乾隆三朝對西域用兵,基本剿滅了天山南北的叛亂。乾隆二十五年,即1760年,清廷設(shè)立葉爾羌鑄錢局,融準格爾普爾錢得凈紅銅改鑄“乾隆通寶”錢(圖13),背滿維文“葉爾羌”,但因當時譯文不準,錯將左側(cè)滿文鑄為“葉爾奇木”,次年給予糾正,此為新疆紅錢之始,同時也標志著西域貨幣文化再次回歸傳統(tǒng)的方孔圓錢。乾隆帝命后世清帝在鑄造新年號紅錢的同時,還要鑄造一定比例的“乾隆通寶”,以紀念其平定西域之功,又取“故土新歸”之意開始稱呼西域為新疆。
乾隆以來,西域經(jīng)嘉慶、道光、咸豐、同治、光緒及宣統(tǒng)諸帝統(tǒng)治期間,清廷陸續(xù)在西域設(shè)立葉爾羌、阿克蘇(一度遷往烏什,改稱烏什局)、寶伊、庫車、寶迪(后改稱寶新局)等鑄錢局鑄造紅錢。道光時,因和卓張格爾叛亂,導致銀賤錢貴,出現(xiàn)虛值紅錢,即阿克蘇局鑄造的“道光通寶”背“八年十”、背“八年五”(圖14)。同治時,西域政局不穩(wěn),庫車農(nóng)民起義被宗教狂熱分子熱西丁所用,鑄熱西丁汗錢(圖15),幣文為察合臺文,而形制卻仍為方孔圓錢,屬紅錢支系,這倒也印證了中原文化對西域的影響深固……而光緒時期的新疆紅錢最具特色,庫車局鑄“光緒通寶”背“九年十”(圖16),有籌備新疆建省紀念之意;該局另鑄“乾隆通寶”背維文“光緒”(圖17)則詮釋了乾隆平定西域的豐功偉績。阿克蘇局鑄“乾隆通寶”背“九”(圖18),為光緒九年,即1883年后鑄品,此錢兼具以上兩種紀念之意?!肮饩w丁未”背“新十”(圖19)、“光緒戊申”背“新十”(圖20)在內(nèi)方外圓的形制基礎(chǔ)上引入天干地支,堪稱我國鑄幣史上之奇觀,更是內(nèi)地與新疆在文化領(lǐng)域相融相生的見證。宣統(tǒng)時期,全疆僅庫車局還在鑄造“宣統(tǒng)通寶”紅錢(圖21),數(shù)量較少,如今難得一見。
明清以來,銀兩在中原的流通得到普及,反觀西域,域外流入和本地打制的金銀幣始終參與流通。道光時,曾在西域鑄有重一錢的道光通寶銀錢,僅流通一年。同光時期,西域遭浩罕國阿古柏入侵,流通有天罡銀幣,清廷擊敗阿古柏收復領(lǐng)土后,參照此前樣式,打制“光緒天罡”銀錢(圖22)以供流通,此后,清廷還通過采用土法壓制生產(chǎn)了“光緒銀元”(圖23)等。
內(nèi)地政治牽動新疆機制幣文化
自1884年新疆建省以來,西域的稱呼逐漸被新疆所取代。受洋務(wù)運動影響,機制幣在全國范圍內(nèi)逐漸取得統(tǒng)治地位,“新省”“新疆省造”“新疆通用”等政治區(qū)劃名稱登上新疆機制幣舞臺……1912年中華民國成立,新疆開始生產(chǎn)帶有“中華民國”國號的機制幣(圖24),五色旗成為其主流圖案(圖25);1916年,袁世凱稱帝,年號“洪憲”,新疆則開始出現(xiàn)“洪憲銅幣”;1928年,國民政府形式上完成了對全國的統(tǒng)一,國民黨黨旗、國民黨黨徽以及青天白日滿地紅旗隨即成為新疆銅元上的主流圖案(圖26),直至1949年春,國民黨在新疆的統(tǒng)治已搖搖欲墜,新疆省政府在經(jīng)濟上斷絕了同國民政府的聯(lián)系,自鑄民國卅八年新疆省造幣廠鑄壹元銀幣,簡稱新疆“四九”銀幣(圖27)。新疆和平解放后,應(yīng)中央人民政府要求,新版銀幣將原幣文“民國卅八年”改為“一九四九年”,簡稱新疆“雙四九”銀幣(圖28),兩版銀幣可在疆同時流通,1951年10月1日,象征著國家主權(quán)的人民幣在全疆發(fā)行。
出于對絲綢之路文化的鐘愛,筆者曾兩赴新疆,分別游歷了東疆的烏魯木齊、吐魯番與南疆的和田,了解了當?shù)氐臍v史與風土人情,感受到從“絲綢之路”到“一帶一路”深厚的文化底蘊,包容的文化理念,新疆正以嶄新的面貌示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