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類
狗狗是我忠實的伙伴
目前是? 將來也是
我養(yǎng)它? 它就養(yǎng)我
以命換命? 卻從未交談
它不會說話? 我不想說話
有了眼神話就顯得一無是處
它膽小? 驚恐? 對無形之物
我敏感? 脆弱? 對人間世相
我們總在盛大而虛假的悲傷里
一起看星星? 月亮
一起聽蛐蛐兒重金屬的聲音
有時我睡著? 它醒著
更多時候我醒著? 它也醒著
此時? 我們的眼睛里只有黑白
黑白沒有錯? 狗狗也并非不明真相
有時? 我們也假裝哭泣
哭天快亮了? 哭我們都沒有同類
假人
一家舶來品服裝店的櫥窗里
立著一個假人? 她穿著的悲哀
因季節(jié)? 天氣和店主的心情而異
且是一些混搭的色調(diào)與碎片
每次從櫥窗前經(jīng)過? 我都擔(dān)心
松松垮垮的衣物會突然墜入黑暗
店面歇業(yè)? 假人的頭和兩根手臂
胡亂丟棄在裸露的身體旁邊
幽深的瞳孔和淡紫色的口紅
攜帶著一部分我的命運
而那空心的軀體
一定有什么深藏不露的秘密
于是? 我推開虛掩的房門
把她的頭安放在頭的位置
兩根手臂安放在肩膀上
盡量擺出舒適的姿態(tài)
再用一塊破布遮住她的身體
做完這一切
我和她呆立在各自的狀態(tài)中? 拖著陰影
來來往往的人沒有看我們一眼
更不明白我們的存在
完美的? 孤獨無名的狀態(tài)中
不知誰是真實? 誰是虛空
我有另一個孩子
母親勸我再生一個孩子
好與女兒做伴兒
我總是沉默不語
不正面反抗母親的提議
也不許下不可兌現(xiàn)的承諾
事實上? 母親一說出這個話題
我就有了另一個孩子
她有世間最開心的微笑
有世間最美麗的容貌
她有世間無人能比的智慧與頭腦
一生都在春雨和陽光里快樂地奔跑
她的幸福與美麗
不在于愛和給予
而在于不被生出? 不被孕育
夢的悲劇
父親活著時
我常常夢到他死了
悲痛中不斷告誡自己? 都是假象
醒來時流出的眼淚卻是真的
父親死后? 我常常夢到他還活著
喜悅蓋過質(zhì)疑? 醒來后笑卻是假的
更多的端莊? 壓抑? 憂傷? 暗影
被戲弄的命運
真真假假一晃而過
讓我分不清現(xiàn)實和夢境
抑或是? 現(xiàn)實之下還有一個現(xiàn)實
夢境之中還有一個夢境
只有我是我真的假象
懷抱著一個死人的鬧鐘
硬著頭皮? 把夢做下去
陌生人
挨著坐下來
不要告訴我你是誰
我只需要一個陌生人的靈魂
吃食? 飲酒
不對視? 不說話? 可以一起看天
想同一件事? 但不能膚淺
吐出的骨頭喂狗
剔不凈的魚刺喂貓
咬不動的心臟就喂給黑暗
誰頭腦清醒
誰就打撈酒甕里的碎銀
抓易散的影子? 鉆墻角的地縫
醉了? 就此躺倒? 墮落成一個夢
醒了? 各走各的
一只鳥兒的悼詞
小時候? 用父親的畫眉鳥籠
養(yǎng)了一只灰色的斑鳩
掛在門前梨樹上
食罐里放上玉米
整個春天? 整個夏天
都在鳥籠里瘋長
直到軀體無法鉆出那小小的門洞
嘗試過幾次想把它拽出
都已無能為力
既不能毀了父親的籠子
又無法解除鳥兒的困境
我陷入深深的苦惱
獨自坐在梨樹下
呆望著鳥兒朝向藍(lán)天的目光
心里暗自絕望
而更大的絕望在于
那一切瞬間毀滅
破損的鳥籠空空蕩蕩在樹上搖晃
羽毛沾染斑斑血跡散落一地
有人偷走了鳥兒
不? 是殺了鳥兒
順著血跡找到行兇者門口
卻沒了上前質(zhì)問的勇氣
一片羽毛? 在風(fēng)中飛揚
而我想要找個地方大哭一場
讓骨子里痛苦的基因得到釋放
或是讓我哭出童年的憂傷
躲貓貓
爬糧倉? 翻羊圈兒
上樹? 鉆草垛
天一黑
就和小伙伴玩躲貓貓
躲得最好的一次是
平躺在齊腰深的麥地里
——等著
不動不出聲
——等著
夜深了? 別人都散了
我還在等著
照鏡子
讓狗狗照鏡子
是件奇怪而微妙的事情
我想讓狗狗從鏡子中看看自己
可狗狗總是眼神躲閃? 回避
從不直視? 且忽閃忽閃的目光中
帶著一絲羞愧和驚恐
看它無措? 無辜的樣子
把它抱開? 隔天又忍不住
把它抱到鏡子前重復(fù)一遍
每重復(fù)一遍? 我心里的困惑就多一點
疑潭就加深一點
再讓它照鏡子的欲望就更多一點
難道狗狗不認(rèn)識自己
那么? 這該是一件值得悲哀的事情
難道狗狗認(rèn)識自己
那么? 更是一件值得悲哀的事情
我的悲哀? 許是狗狗的悲哀
相同又廉價
(楊薈,彝族,寫詩、畫畫。中國作家協(xié)會會員,魯迅文學(xué)院民族班學(xué)員,有作品刊于《人民文學(xué)》《民族文學(xué)》《詩刊》《大家》等。獲首屆全國《散文詩》音視頻創(chuàng)作獎。)
編輯:耿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