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要:作為《詩經(jīng)》“十五國風(fēng)”之一,《檜風(fēng)》有著獨特的文學(xué)價值和歷史意義,是了解檜國文化和風(fēng)貌的重要文獻資料?!稒u風(fēng)·羔裘》是《檜風(fēng)》中的第一首詩,詩人刻畫服飾之美,實際上是在贊頌著裝之人,表達詩人的憂思之情。“羔裘”“狐裘”是詩篇中頻繁出現(xiàn)的詞語,按照周朝的禮制,“羔裘”和“狐裘”有各自不同的服制特點與禮法要求,對“羔裘”“狐裘”進行詞義的考辨與梳理是解讀該詩主旨的關(guān)鍵。
關(guān)鍵詞:詩經(jīng);檜風(fēng);羔裘;主旨;狐裘
《詩經(jīng)》作為我國古代詩歌的源頭,歷來是學(xué)界研究的焦點。但相對于“國風(fēng)”中的其他詩篇而言,關(guān)于《詩經(jīng)·檜風(fēng)》的研究還比較薄弱,《檜風(fēng)》的受關(guān)注程度較低。而在有關(guān)《檜風(fēng)》的研究中,多側(cè)重于《隰有萇楚》和《素冠》兩篇,研究《羔裘》的論文還比較少。實際上,《羔裘》一詩雖簡短,但蘊涵豐富,值得我們深入探討和解讀?!陡狒谩芬辉姷闹髦紗栴}一直以來都爭論不斷,本文從詩篇中反復(fù)出現(xiàn)的兩個詞語“羔裘”“狐裘”入手,通過對“羔裘”“狐裘”的考辨,力圖探尋該詩篇的主旨。
一、“羔裘”“狐裘”詞義考辨
“羔裘”“狐裘”是《檜風(fēng)·羔裘》中反復(fù)出現(xiàn)的重要詞語,對二者的正確認識,是解讀該詩篇之主旨的關(guān)鍵所在。
(一)“羔裘”的服制特點與禮法要求
根據(jù)《說文解字》的解釋:“羔,羊子也。”[1]78“裘,皮衣也。從衣求聲。一曰象形,與衰同意,凡裘之屬皆從裘。”[1]173因此,“羔裘”就是指用小羊的皮毛制作而成的衣服。
關(guān)于“裼衣”。在穿“羔裘”與“狐裘”時,皆是將有毛的一面露在外面。因此,在通常情況下,為保持皮毛的干凈整潔需要加穿一件衣服,這就是“裼衣”。《禮記·玉藻》言“裘之裼也,見美也?!盵2]606裼衣要能顯示出裘衣的華美?!墩撜Z》中有這樣的記載:“緇衣,羔裘;素衣,裘;黃衣,狐裘?!盵3]99“緇衣”“素衣”和“黃衣”皆指“裼衣”。由此可得知,“羔裘”在穿著時要搭配“緇衣”(黑色的衣服),“狐裘”要搭配“黃衣”。“羔裘”搭配裼衣有幾種不同的穿法:表裘、裼裘、襲裘。只單穿裘衣不加裼衣稱之為“表裘”,裘外加上一件裼衣為“裼裘”,裼衣上又加上一層外衣,以遮掩裼衣和裘衣,稱之為“襲裘”。“表裘不入公門,襲裘不入公門?!盵2]606表裘和襲裘都是非正式場合的穿著,在居家時可作私服,在盛禮時則是一種不合禮法規(guī)矩的穿法。
周人禮節(jié)繁縟,穿著“羔裘”有一定的禮法要求。首先,“羔裘”是諸侯所穿的朝服?!多嶏L(fēng)·羔裘》鄭注云:“緇衣、羔裘,諸侯之朝服也。”其二,天子在祭天和祭祀五地時穿“黑羔裘”??追f達疏:“依月令,孟冬始裘,天子祭天則大裘而冕,故《司服》云:‘王祀昊天上帝,則服大裘而冕。祀五帝亦如之?!盵4]113鄭玄進一步解釋,“大裘”即“黑羔裘”。其三,“羔裘”只能用作吉服?!抖Y記·檀弓》中有這樣的記載:“夫子曰:‘始死,羔裘、玄冠者,易之而矣。’羔裘、玄冠,夫子不以吊?!盵5]89參加喪禮需要變換衣服,不能穿“羔裘”吊喪??装矅疲骸皢手魉?,吉主玄,吉兇異服?!盵6]134由此可知,“羔裘”只能作吉服,不能作祭服。除此之外,身份和地位不同的人,所穿“羔裘”有所不同。孔穎達疏:“禮,君用純物,臣下之,故袖飾異皮?!盵4]403君穿純“羔裘”,不加任何裝飾,而臣所穿之“羔裘”,在袖口處需要裝飾異皮,以服飾的不同來顯示身份的尊卑和地位的高低。
“羔裘”的制作過程精細嚴密?!墩倌稀じ嵫颉分杏涗浟恕案狒谩钡目p制過程:“羔羊之皮,素絲五……羔羊之革,素絲五……羔羊之縫,素絲五總。”[7]13在制作“羔裘”時,需要在上面縫制五兩的素絲作為點綴裝飾,縫制的縫隙也要把握得恰到好處,做到嚴絲合縫。
(二)“狐裘”的服制特點與禮法要求
與“羔裘”之義相同,“狐裘”是指用狐貍的皮毛制作而成的衣服。狐裘按照顏色劃分,分狐青裘和狐白裘兩種。《禮記·玉藻》中記載:“君衣狐白裘,錦衣以裼之?!盵2]605又云:“君子狐青裘?!薄笆坎灰潞住!盵2]606鄭玄在其后作注,解釋“君子”指大夫、士一類的人。由此可知士、大夫可以穿狐青裘,而狐白裘是地位高于大夫、士的諸侯和天子所穿,服飾的不同反映出階級地位的差異。
關(guān)于“錦衣狐裘”?!板\衣狐裘”的穿著者,及其適宜穿著的場合是有明確規(guī)定的?!抖Y記·玉藻》中記載:“君衣狐白裘,錦衣以裼之。”又云:“錦衣狐裘,諸侯之裘?!盵2]605將此二句聯(lián)系起來分析可知,這里的“君”指的是諸侯,而非國君?!板\衣”即“裼衣”。諸侯在穿狐白裘時,要在外面再穿一件“錦衣”,以顯示狐白裘的華美,同時避免衣物變臟。因此,“錦衣狐裘”是諸侯可穿之衣。此外,《毛詩注疏·孔疏》中記載:“若天子視朝,及諸侯朝天子,皆以狐白裘?!盵4]114在天子視朝和諸侯朝見天子的場合,天子和諸侯都需要穿狐白裘。
關(guān)于“黃衣狐裘”?!抖Y記·玉藻》云:“狐裘黃衣以裼之?!盵2]606在何種場合需要穿“黃衣狐裘”,亦有相關(guān)記載。鄭玄認為:“大蠟而息民,則有黃衣狐裘。”[4]660“大蠟”“息民”都是祭祀活動,“大蠟”的祭祀對象是群神,“息民”的祭祀對象是先祖和五行之神。根據(jù)《禮記》的記載,同時享有資格祭祀群神和先祖五祀的只有天子和諸侯。因此,“黃衣狐裘”是天子和諸侯在祭祀活動中所穿的祭服。
綜上所述,“羔裘”和“狐裘”是有一定社會地位之人所穿的服飾,天子、諸侯、大夫和士在特定的場合皆可穿,但有不同的穿著法則。
二、《檜風(fēng)·羔裘》主旨探微
上文已經(jīng)對“羔裘”“狐裘”的服飾特點和禮法要求作了介紹,接下來筆者將基于此對“羔裘”“狐裘”在該詩篇中的具體所指進行分析,進而解讀該詩篇之主旨。
(一)“羔裘”“狐裘”在詩中的所指對象
“羔裘”“狐裘”在詩中所指究竟為何人,歷來存在不同的觀點。大多數(shù)學(xué)者認為,穿“羔裘”“狐裘”者為位列諸侯的檜君。此類觀點的提出可追溯到鄭玄為《檜風(fēng)·羔裘》所作的箋,其云:“諸侯之朝服淄衣羔裘,大臘而息民則有黃衣狐裘。今以朝服燕,祭服朝,是其好潔衣服也?!盵4]660鄭玄認為,檜君違背了禮法的要求,穿朝服游燕國,穿祭服上朝,這是不合乎禮制的?,F(xiàn)代學(xué)者程俊英則認為詩中穿“羔裘”“狐裘”者皆為大夫,其《詩經(jīng)注析》言:“羔裘、狐裘,都是大夫的服裝。平時穿羔裘,進朝穿狐裘?!盵8]這兩種觀點將所指對象定為檜君或大夫,過于絕對。由前文可知,“羔裘”“狐裘”種類多樣,何人、何種場合穿何種服飾各有不同。詩篇中并未說是哪一種顏色的“狐裘”,也未言明是在哪一個特定場合所穿的“羔裘”。所以,僅僅將穿“羔裘”“狐裘”者簡單地定為檜君或大夫,存在不合理之處。此外,拋去具體的所指對象來看,鄭玄對檜君的批判也缺乏一定的證據(jù)。他認為檜君穿著祭服去上朝,穿著朝服去游玩是違反禮法的。鄭玄將詩篇中的“羔裘”指定為“緇衣羔裘”,將“狐裘”指定為“黃衣狐裘”,顯然是片面的。詩中的主人公所穿的不一定是作為朝服的“緇衣羔裘”,也有可能是作為家居私服的“羔裘”。“狐裘”亦未言明是作為祭服的“黃衣狐裘”,因此,也可能是作為朝服的“錦衣狐裘”。另外,《檜風(fēng)·羔裘》的第三章“羔裘如膏,日出有曜。”[7]110描寫了“羔裘”在陽光的照耀下,毛色發(fā)亮,充滿光澤的樣子。這應(yīng)是“羔裘”作為家居私服的一種的穿法,即“羔裘”外不穿裼衣。由此看來,鄭玄“刺檜公之說”存在不合理之處。通過前文對“羔裘”“狐裘”的考辨,筆者認為詩中所指的是一位具有一定社會地位的貴族。
(二)憂思之情的表達
《檜風(fēng)·羔裘》共三章,每章的前兩句皆描寫“羔裘”“狐裘”的特征以及穿著“羔裘”“狐裘”者的面貌,每章的后兩句都在抒發(fā)詩人對主人公憂傷的思念之情,“忉忉”“憂傷”“悼”充分顯示出詩人悲苦的憂思。詩人所憂思的對象,是一位風(fēng)度翩翩、灑脫不羈的貴族君子。他穿著“羔裘”逍遙游玩,穿著“狐裘”到朝堂上奏事議政。詩人通過對貴族君子服飾之美的刻畫,贊美貴族君子的品行和容貌。在本詩篇中,第三章前二句描寫了“羔裘”色澤亮麗的樣子,在太陽光的照耀下柔潤發(fā)亮,充滿了光澤感。從對“羔裘”之美的鋪陳描寫中,我們能夠體會到詩人所思之人的美好。正是這樣一位風(fēng)姿瀟灑的貴族君子,讓詩人憂愁思念。從第一章至第三章,詩人的憂思不斷加深,由憂愁直至悲傷,層層遞進。
那么詩人對這位貴族君子產(chǎn)生的是怎樣的一種憂思呢?聞一多先生在《風(fēng)詩類鈔》中認為這是“女欲奔男之詞”[9]。他認為該詩是女子在表達對心上人的思念之情,所憂思的對象是她的心上人,但該說法缺乏確切的證據(jù)?;谇拔牡姆治隹芍?,令詩人深深憂思的是一位具有一定社會地位的貴族君子,再聯(lián)系弱小的檜國被鄭國所滅的歷史背景,詩人思念的也許是一位品行高尚、有所作為的貴族君子。因此,《檜風(fēng)·羔裘》所抒發(fā)的憂思之情,真切至極。但詩人表達的是何種憂思,仍然難以定論。
綜上所述,《檜風(fēng)·羔裘》是一首憂思詩,三章中反復(fù)吟詠的“思”字確定了全詩的情感基調(diào)。再加之“忉忉”“憂傷”“悼”的憂愁之情,構(gòu)成了全詩的“憂思”之主旨。在梳理明確“羔裘”“狐裘”的服制特點以及其穿著禮法的基礎(chǔ)上,推測出詩篇中所刻畫的身穿“羔裘”“狐裘”逍遙灑脫的,是一位具有一定社會地位的貴族君子。因此,本詩篇之主旨是抒發(fā)對貴族君子的憂思之情,但究竟是何種“憂思”,我們?nèi)詿o法定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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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簡介:崔悅,遼寧師范大學(xué)文學(xué)院碩士研究生。研究方向:中國古代文學(xu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