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吳志菲
在著名詩人賀敬之家的書架上掛著一塊小手絹,那是一件旅游紀念品,手絹上印的是延安塔山。延安,那是賀敬之魂牽夢繞的革命圣地。他深情地說:“我是吃延安的小米,喝延河水成長起來的?!?/p>
2021年12月14日至17日,第十一次全國文代會、第十次全國作代會在京舉行。習近平總書記在會上強調(diào),源于人民、為了人民、屬于人民,是社會主義文藝的根本立場,也是社會主義文藝繁榮發(fā)展的動力所在。
1940年4月,賀敬之與3名同學相約到延安投考魯迅藝術(shù)學院?!拔也恢喇敃r的想法怎么那么強烈,走,到延安去,一定要到延安去!”
在奔赴延安途中,賀敬之寫下了組詩《躍進》,“黑色的森林,/漫天的大幕,/獵人躍進在深處。/獵槍像憤怒的大蛇,/吐著爆炸的火舌。/而我們四個,喘息著,/摸索向前方……”
晚年,賀敬之回憶說:“到了那里,我才吃到了人生中的第一頓飽飯。到延安后,一切都是新的,是火熱的生活,真是春風撲面啊!”
到了延安,組織上并沒有把他們安排在魯藝,而是安排在徐特立任院長的延安自然科學院中學部上高中。賀敬之不甘于這樣的安排,攜帶自己在奔赴延安的路上所寫的組詩《躍進》趕考魯藝文學系。
考過幾項之后,進入口試階段。賀敬之記得考官是文學系主任何其芳:“面試時,何其芳就問現(xiàn)實主義是什么、浪漫主義是什么,這我還能勉強說幾句,后來他問我讀過什么書?!卑l(fā)榜那天,賀敬之連看都沒有去看,認為自己可能難以被錄取。
讓賀敬之沒想到的是,自己竟然被魯藝文學系第三期錄取了。后來他打聽到,是何其芳決定錄取自己的。何其芳說:“我看了他交來的幾篇作品,特別是他的詩,他是很有些詩的感覺的!”
“在延安,盡管生活比較艱苦,學習也比較緊張,可是總覺得充實,有使不完的勁兒?!碑敃r,延安常有詩歌朗誦會,賀敬之踴躍參加,他朗誦自己的詩,也朗誦別人的詩。正值風華正茂的他,寫出了一批歌頌黨、歌頌革命、歌頌根據(jù)地的歌詞。
,詩人、劇作家。15歲參加抗日救國運動,16歲到延安入魯迅藝術(shù)學院文學系,17歲入黨。中國文學藝術(shù)界聯(lián)合會第十屆榮譽委員,中國共產(chǎn)黨第十一次全國代表大會代表,十二屆、十三屆中共中央委員。先后任文化部副部長、中宣部副部長、文化部代部長。1945年和丁毅執(zhí)筆集體創(chuàng)作我國第一部新歌劇《白毛女》,獲1951年斯大林文學獎。這是我國新歌劇發(fā)展的里程碑,作品生動地表現(xiàn)出“舊社會把人逼成鬼,新社會把鬼變成人”這一深刻的主題。
當年,抗日根據(jù)地軍民開展以南泥灣為代表的大生產(chǎn)運動,打破了國民黨的經(jīng)濟封鎖,把南泥灣變成了“陜北的好江南”。魯藝新秧歌運動工作委員會負責人安博找到詩人賀敬之,請他創(chuàng)作一首關(guān)于南泥灣的歌曲。
賀敬之為三五九旅廣大官兵開展大生產(chǎn)運動的熱情所感動,一氣呵成,接到任務(wù)的當天便寫出了膾炙人口的名歌《南泥灣》的歌詞:“陜北的好江南/鮮花開滿山/開滿(呀)山/學習那南泥灣/處處是江南/又戰(zhàn)斗來又生產(chǎn)/三五九旅是模范……”《南泥灣》很快在廣大邊區(qū)和大后方傳唱開來,深深地鼓舞了抗戰(zhàn)中的全國軍民。
1979年11月,賀敬之、柯巖夫婦出席文學藝術(shù)工作者第四次代表大會
1956年3月,賀敬之回延安參加西北5省青年工人造林大會。賀敬之本打算寫幾篇報告文學和一點新聞報道,但是青年大會要舉行一個聯(lián)歡晚會,要他出個節(jié)目。賀敬之答應(yīng)大家,表示將用信天游的方式寫幾句詩,抒發(fā)一下感情。3月9日夜里,他就在窯洞里面走著唱著,一邊流眼淚一邊寫,寫了一夜,吟唱不止,結(jié)果感冒了,嗓子失音了,唱不出來了,便沒有在晚會上唱。后來,陜西人民廣播電臺的同志把詩稿拿去廣播,隨后詩稿又在《延河》雜志全文發(fā)表,感染了千千萬萬的讀者。讓賀敬之意想不到的是,《回延安》這首詩一時傳遍大江南北。
1982年冬,賀敬之時隔多年后第二次回延安。“當時,黨的十二大開過不久,為落實十二大精神,我作為中宣部副部長到西安參加西北5省文藝工作座談會。會后,我順訪了延安。”看到延安在“文革”后撥亂反正,在脫貧致富的路上起程,他很是高興,就寫了一組詩。返回北京的路上,他又創(chuàng)作了自己的新古體詩《登延安清涼山》:“我心久印月,萬里千回腸。劫后定痂水,一飲更清涼?!痹娭小坝≡隆薄扒鍥觥毕惦p關(guān),延安有清涼山、月兒井,井上建有印月亭。
2001年5月,77歲的賀敬之又一次踏上了回延安的行程,參加陜西省毛澤東詩詞研究會年會。面對那親切的山坡窯洞、親切的面容和鄉(xiāng)音、親切的莊稼和黃土、親切的藍天和白云,頭發(fā)已經(jīng)花白的賀敬之感慨萬千。這次回延安,賀敬之被延安大學魯迅文學藝術(shù)院聘為名譽院長。
“延安對我來講,就是我的第二生命。我到延安的時候,不滿16歲,是小米飯把我養(yǎng)大的,我也是喝延河水長大的?!辟R敬之說,延安就像母親一樣,給了他無窮的力量。1945年抗戰(zhàn)勝利后,他才離開延安。
1942年5月,中共中央召開文藝座談會。毛澤東《在延安文藝座談會上的講話》很快成為中國文藝發(fā)展的一個綱領(lǐng)性文件。在魯藝未參加座談會的文藝工作者的強烈請求下,院長周揚出面請毛澤東來給他們吃點“偏飯”。
“延安文藝座談會上的講話以后,毛澤東到魯藝又作了一個演講,提出不要忘記廣闊的社會生活,還有廣大的人民群眾,還要向社會學習、向群眾學習,知識分子要放下架子。這些講話對魯藝和整個延安的文藝界影響很大。”談到這個話題時,賀敬之的思緒仿佛又飄回那個激情蕩漾的年代。
毛澤東站在籃球場中央,身穿帶補丁的舊軍裝,腳穿與戰(zhàn)士一樣的布鞋,面前擺放著一張小桌,開始對魯藝師生講話。這次毛澤東主席關(guān)于“小魯藝”和“大魯藝”的重要講話,是對他在延安文藝座談會上講話精神的進一步說明和擴充。當天,賀敬之的位置離毛主席很近,“我搬個小馬扎坐在人群第一排。學習了《講話》后,我才對‘人民的文藝’‘革命的文藝’有了根本的、系統(tǒng)的認識,并且開始自覺地改造自己。‘文藝為什么人’,這是讓我感觸最深的”。
毛澤東《在延安文藝座談會上的講話》發(fā)表后,實踐《講話》精神、自我改造的熱潮掀起,這時的賀敬之更是積極地投身下農(nóng)村、進部隊的鍛煉中去,如饑似渴地吸吮著民間文藝的甘露,尤其對陜北一帶民間秧歌、民間小戲和民間歌舞等的了解和學習,為他以后詩歌和戲劇的創(chuàng)作風格與寫作語言打下了深厚基礎(chǔ)。
形成于晉察冀抗日根據(jù)地的“白毛仙姑”的傳說,通過多種渠道傳到了延安,開始并沒有引起人們太多的注意。后來,周揚主張將“白毛女”這一材料創(chuàng)作成劇目,魯藝戲劇系主任張庚讓當時才20歲的賀敬之負責劇本寫作?!拔姨贻p了,當時我還不太敢接受這活兒,擔心寫不好?!?/p>
《白毛女》雖然有現(xiàn)實的故事作為依據(jù),但是要把它轉(zhuǎn)化為藝術(shù)作品,需要創(chuàng)作者具有深厚的功力和藝術(shù)創(chuàng)造力?;蛟S故事的有些情節(jié)與個人的身世契合,在執(zhí)筆寫《白毛女》劇本的時候,賀敬之的情感也像戲劇般高潮迭起,喜兒的悲慘命運變成密密麻麻的漢字擠在他的稿紙上。賀敬之每寫完一幕,作曲者就開始譜曲,劇本刻成蠟紙油印,導演和演員試排試演。當?shù)剞r(nóng)民觀看了彩排,哭成了一片。后來,專家們建議結(jié)尾處加一場重戲,但賀敬之由于連夜苦戰(zhàn),身心俱疲的他累倒并住進醫(yī)院。這時,由丁毅接過筆桿,寫完最后一幕“斗爭會”。
歌劇《白毛女》在延安中央黨校禮堂首演,時值中共七大召開期間。毛澤東、朱德、劉少奇、周恩來等也來了……賀敬之這樣回憶首演時的盛況:“演出時,我負責拉大幕,我格外注意臺下觀眾的一舉一動。當戲演到高潮,喜兒被救出山洞,后臺唱出‘舊社會把人逼成鬼,新社會把鬼變成人’時,我看到毛主席和其他參加七大的中央領(lǐng)導一起起立鼓掌……”現(xiàn)場一片哭聲。
《白毛女》把西方歌劇藝術(shù)與中國革命歷史題材融合,采用中國北方民間音樂的曲調(diào),吸收了戲曲音樂及其表現(xiàn)手法,在歌劇中國化的道路上邁出了堅實一步,被譽為民族歌劇的里程碑。當年,延安的大街小巷,到處都飄蕩著《白毛女》中的《北風吹》《扎紅頭繩兒》《我要活》等經(jīng)典唱段的旋律。1950年,歌劇《白毛女》被拍成電影,后來又改編成芭蕾舞。這部20世紀40年代誕生于解放區(qū)的文藝作品,被改編成多種藝術(shù)形式,久演不衰。賀敬之飽含感情塑造的人物形象深入人心,具有深遠歷史影響。晚年,每次談及《白毛女》,賀敬之總要反復強調(diào)這是“集體創(chuàng)作”,他本人只是其中“普通一兵”。
抗日戰(zhàn)爭勝利后,賀敬之隨文藝工作團到華北,在華北聯(lián)合大學文藝學院工作。
1949年年初,北平解放,賀敬之隨部隊進城。“那一年我有幸成為第一次全國文代會代表,因為當時只有25歲,還很年輕,所以對會議的全貌并不很清楚。當時,我還參加了中華全國第一次青年代表大會和中國青年代表團?!?/p>
當年7月2日,中華全國文學藝術(shù)工作者代表大會在中南海懷仁堂隆重召開,賀敬之參加了開幕式?!皶h期間,我親眼目睹毛主席到場、周恩來同志作報告、周揚同志講話,內(nèi)心非常激動。毛主席的講話很簡短,卻讓藝術(shù)家們不管是國統(tǒng)區(qū)還是解放區(qū)來的文藝界代表鼓掌歡呼。周恩來同志的報告給我印象很深,尤其是其中有一段,他說:‘舊社會對于舊文藝的態(tài)度是又愛好又侮辱。他們愛好舊內(nèi)容舊形式的藝術(shù),但是他們又瞧不起舊藝人,總是侮辱他們。現(xiàn)在是新社會新時代了,我們應(yīng)當尊重一切受群眾愛好的舊藝人,尊重他們方能改造他們?!雅f社會很多藝人看作人民藝術(shù)家。在新中國,藝術(shù)家的地位得到了提升。”
會上,讓賀敬之印象深刻的是感覺到文藝力量的強大?!拔矣行荫雎犃斯?、茅盾同志的講話。延安整風時期,郭沫若寫的《甲申三百年祭》是我們的整風文獻。茅盾去過延安,在魯藝給我們講過《中國市民文學史》的課,他的作品在延安也有很多人讀過。這次文代會上,我還見到了周揚、艾青、趙樹理、柳青、何其芳等。在那個時候就感覺革命文藝隊伍很強大,有杰出的人才?!辟R敬之說,在此后的文藝發(fā)展中,第一次文代會的基本精神還是被繼承和發(fā)展下來了。
這次文代會上,賀敬之當選為中華全國文學工作者協(xié)會理事和中華全國戲劇工作者協(xié)會理事。
這一年,賀敬之還出席了中華全國第一次青年代表大會,并成為團中央組織的到匈牙利首都布達佩斯參加世界青年聯(lián)合會和世界青年聯(lián)歡節(jié)的中國青年代表團團員。“開國大典這一天,我們在返回途中,在莫斯科,我們同蘇聯(lián)友人共同慶祝中華人民共和國的成立?!?/p>
《回延安》《又回南泥灣》《放聲歌唱》《十年頌歌》《雷鋒之歌》《三門峽歌》《桂林山水歌》《西去列車的窗口》……這些詩歌作品都是人們耳熟能詳?shù)慕?jīng)典之作,曾經(jīng)吸引過幾代人的視線,影響了幾代人的精神生活。這些歌唱偉大時代、反映人民心聲又具有鮮明的藝術(shù)個性、在廣大讀者中引起強烈共鳴的詩章,不但在賀敬之自己的創(chuàng)作道路上樹起了可喜可賀的藝術(shù)高峰,而且在我國新詩發(fā)展史上也是不可忽視的標志性的詩歌名篇。
賀敬之從中宣部副部長、文化部代部長崗位上退下來后,大部分時間在和疾病作斗爭。盡管這樣,他先后整理出版了《賀敬之詩選》《賀敬之詩書集》《賀敬之文集》,還寫了不少回憶性和總結(jié)經(jīng)驗的文章,即興而作的詩歌也不在少數(shù)。
今天,當我們再回望過往的歲月,那些飽含熱情、理想和信念創(chuàng)作的篇章又一次激昂響起。在賀敬之看來,“白毛女”的時代已不復存在,舊社會已真正過去,新時代已蒞臨神州……
《南泥灣》詞曲(賀敬之作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