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 磊(云南)
我時常會轉身,在雨天的巷道口,我用力地把那把黑布雨傘撐開。雨點堅硬地打在傘面上。我的對面是一間臨街的鋪面,兩層的木質結構,六扇格子窗。我在撐開雨傘的同時,黑色也似乎沉淀在了鋪面里。我把傘稍稍地從眼角移開,鋪面里的老人正把一壺茶往嘴里輕輕吸了一口。我聽到了“嗞”的響聲,同時,許多聲音也在我的背后張開了。
我往前走,雨水讓我找到了一種放慢速度的借口。雨水滴在我的鞋面,浸濕了鞋幫。我感到像是走在了一只暗黑色鳥的背上,它的起伏讓我感到晃蕩,不安。在快到達另一個路口時,我突然對一切失去了信心——一棵皺巴巴的大麗菊貼在了地面,散落了黃色的花瓣。潮濕和寒冷使它開始發(fā)霉,而那恰恰是我所熟悉的。我的腋下長滿了綠毛。我或者死去或者成為霉菌,它們一個可以使我安詳;一個可以使我放松,在光滑的暗處肆意扭動身體。我發(fā)呆的時候我用腳狠狠踩向黑色的鳥背,我想讓它死去或者讓我死去。褲管很快濕了。這時……一個詞語,它從趾尖蹦了出來,所有的文字都像齒輪擠壓出來的風。我厭煩了,這種煩躁帶著一股紫色神秘的氣息。我是否該歌唱?是否喝酒?吃頭痛粉?節(jié)???哭?淚水會不會像雨水一樣落在黑色的傘面?你從我的面前跑了過去。我在說:“該死的腳?!蔽也⒉皇怯憛捘莾蓧K骨頭,而它們恰恰在某些時候構成“結束”“束”的兩撇。它們應該被用去喂螞蟻。喂食骨蟲。被拉成糞便,讓那棵大麗菊站起來。
上面的這些,僅是一瞬,我死去的片刻。沒有巫術,沒有蠱,沒有我想遇見的幽靈。這些。僅在暗處。我緊閉著嘴,以至于里面都有了一股腐臭。我想用聲帶的第一振動構成一朵水花,你鞋跟濺起的水花,然后很快死去,我就是我了。沒有一根煙、一個指紋、一條瓦溝、一個冬天、一只貓的前爪可以代替。我往前行,想象著前面的水塘:許多水珠在那里匯集,我站在中間,然后想,我是什么?“汪”——為什么不用口字旁。
這個小鎮(zhèn)在中午會帶著虛無抵達肋尖,我被迫晃動身體,傘往后仰,風把雨打在臉上。風把傘往上托,帶動胳膊上升——飛翔,腳最終還在地面,黑色的鳥背上一動不動。我吃力地往前,把意識托到傘面,那里似乎干燥一點。你的腳在干燥上面只能留下淺淺的腳印。再往前,天空灰蒙蒙地亮著,云在天空一動不動。我站在了緩慢的下面,我站在了緩慢的下面!我路過的墻面開始出現(xiàn)裂縫,這讓我不得不停下來。那只黑色的鳥用它堅硬的喙銜住了椽子,先是墻往一邊傾,接著,房子就塌了。房子倒塌發(fā)出的聲音在水里,很快就散開了。這是一個過程,我對自己說。我的手握著黃色的木制傘柄,黃色讓人感到溫暖,尤其是在雨天。墻角流動著一溜由雨點組成的水,水托住一只白色的塑料袋順流而下,擱淺在我的鞋面上。我晃了晃腳,它已經(jīng)死去,我再一用力,一個白色的尸體落在了遠方。
我只能轉身,再轉一次身。